在數位全球化的趨勢下,其實所有國家需要的生存競爭能力,都是同一組能力,只是各國的天然資源、人口壓力大大不一樣,因而對能力分佈的著重點不一樣。那麼,讓我們把眼光拉到2044年,才占地球總陸地面積0.024%、地球總人口0.329% 的島國台灣,未來30年應該著重培養哪方面的能力?
總體上,台灣社會還沒意識到,人類已經進入一個「後工具」時代,再過十年,當跨過門檻後,整個人類的過去經驗,也就是歷史,將逐步失去其對未來的指導作用。到時候,任何一個國家的競爭力,都將由其國民的未來感,而非歷史感而決定。目前還停留在「以歷史感立國」的台灣,到時可能陷在一個「前不把村、後不把店」的尷尬境地,也就是還沒找到歷史答案,未來感又建立不起來的幽冥地帶。
我們先來看看,未來10-30年之間,人類將踏入什麼樣的一個前所未經歷的環境。
徹底不一樣的新時代,台灣看到了嗎?
過去4000年的人類歷史,無論如何的進步,如何的革命性創新,都只是一個「工具改良」的過程。例如,工業革命是對機械動力、能源應用的改良,電腦是對人腦運用效率的改良,互聯網、手機是對通訊能力的改良。主宰工具改良的,還是那個4000年來沒有改良過的人腦。換句話說,所有被改良的工具,其「智能」都是人賦予它的;火箭飛再高再快,也是人腦在控制它,電腦運算能力再強,也是人在用它,再神奇的藥物,也是人發明的。在這4000年�,「人」的定義很簡單,那就是娘胎裡出來的才叫作人。
大約20年前,美國歷史學家提出一個疑問:當有一天機器能像人類一樣思考、生氣的時候,人要不要把它當人?他的答案是「必須」二字,否則我們就是在對機器實施種族歧視;他說:不要忘了,曾經有一度我們也只把黑人當做生產工具,而不把他們當作人。
這一天不遠了。科學界預測,2018年,單一電腦(也就是你的筆記本、平板、手機)的晶體數量,就要超過人的腦細胞數量了。到了2044年,地球上連結起來的晶體,數量將是所有地球人的腦細胞總數多出幾十倍、幾百倍。而那時,人的頭腦還是像今天一樣,分為幾百、幾千個派別,但為數十倍百倍的電腦晶體卻有機會不分派別的合為一體。到時候,即使「電腦們」還沒有原生性的智慧,但是至少也會出現對「人們」決策的否決權。另外,不要忘了,物理性質的電子電路僅僅是未來智能的方式之一,另外還有能量更為巨大的生物電路的可能性。
歷史上第一次,工具可以對人說NO。今天只是你的汽車上的酒測感知器拒絕你酒駕,明天可能是所有美國生產的武器都拒絕向鑲有「美國人」晶片的對象發射,後天就可能是電腦之間出現集體決策能力。科技,將開始脫離人類的絕對控制。今天聽起來好像很可怕,但那是因為你我一向來假設「一個不受我絕對控制的東西是可怕的」;但別忘了,種族主義、歧視主義、大男人沙豬主義的前提假設也是一樣。一旦去除了這個假設,不受絕對控制的工具,也就沒有那麼可怕了。
從現在到2044年,會是一個萬物逐步相聯的過程。依然魯鈍的人腦,與物聯網的智能差距將越來越大,系統的「智慧」將越來越強。到時,誰最善於和物聯網共處,誰就最能影響你的行為;哪幾個國家制定了物聯網的遊戲規則,那幾個國家就掌握了台灣人的行為(嚴密的物聯網今天就已經存在,例如美軍的所有武器都已經「物聯」起來了,並且可以在無人力介入下,進行對打擊目標的判斷)。台灣若想在一個萬物相聯的世界中保持競爭,今天就必須開始學習放棄「凡事靠人」的習慣。
另一件不可忽視的新鮮事
與這個「後工具時代」同步出現的是另一件新鮮事。今天20歲的人,預期壽命可以到100歲,而2024年出生的嬰兒,應該可活到120歲,2044年的嬰兒,可望朝向150歲邁進。這是一個二代健保應付不了的局面,就連八代健保都不一定能應付。想想看,如果家族企業的董事長100歲還在生龍活虎的上班,他的70歲小兒何時才能接班啊。此時的人類組織,不論是政府還是企業,將越來越依賴流程治理,而非人腦的機巧治理。這點又是今日台灣的弱點,基本上,今天的台灣還是一個依賴人腦機巧治理的國度。
更麻煩的是,人類的生育能力依然在16歲就完備了,青春叛逆期依然始於16歲。到那時,「叛逆青年」的跨度將從16-25歲,延長至16-40歲,這對整個社會的制度彈性將是一場前所未有的挑戰,以台灣今天依然金字塔型、家長式社會,將越來越無法應付社會的變革。
這絕不是科幻小說,而是迫在眉睫的事態,並且已現端倪。想想看,今天已經感到自己在世界上弱勢的台灣,倘若在內部機制、價值觀、競爭能力組合上,不能與時俱進,到時將會如何的氣餒啊。
「要素翻轉」的時代
或有人辯說,大家都一樣啊,各國的困難都相同啊。台灣的人民素質,在世界上還算不錯,經濟競爭力排名也還在世界頭20名之內啊。
這就觸及關鍵所在了。在即將來臨的新世界中,競爭力的要素將出現天翻地覆的翻轉。接下來十年就是一個「要素翻轉」的十年;誰能隨著新要素翻轉,誰就能夠保持競爭力,甚至反敗為勝,誰要不能,就被淘汰。
過去20年,台灣經濟不振,其實不是台灣人不努力,也不是因為台灣人的能力退步了,而是世界變了,台灣人沒有跟著變。在《與中國無關》一書中,我用了「狹義全球化」和「廣義全球化」的對比概念,說明了台灣這20年來跌的一大跤。簡單來說,台灣30年前經濟成功所依賴的能力:勤勞、服從、跟隨、山寨改良,由於沒有與時俱進,當世界的競爭要素發生翻轉時,反而成為了台灣的最大絆腳石。
在「與時俱進」這任務上,台灣已經錯過了一次機會,現在眼看著就要跌出第二大跤,著實令人心焦。這第二跤,摔得恐怕會比第一跤更慘,因為,這次即將翻轉的要素,更加超出了台灣人的意識和價值觀。
扼要說來,接下來30年的翻轉要素,可以歸納為幾點:
系統的動能,由「控制」走向「配合、協調」;
溝通的介面,由「定義清楚的單點」,轉向「動態的多點」;
生產力由「集中規模」,轉向「分佈差異」;
教育>由「老師中心」,轉向「學生中心」;
市場競爭由「價格」轉向「價值」;
國家力量由「手腳」轉向「互聯系統」;
決定國家興衰的,由「廣大平民」轉向(設計、運作互聯系統的)「精英」;
設備由「工具」轉向「夥伴」;
利益由「集中」轉向「均沾」;
「生產者」與「消費者」之間的界限越來越模糊;
「國家貨幣」的角色只用於中大型交易,日常交易趨向「比特幣」化,或類似的第三方支付;
大量的「日常人際接觸」,被「萬物互聯」的自動化取代,「人情」的作用將下降;
傳統的「利害關係」,將因為互聯系統的均衡化效用而淡化;
自己的台灣自己翻轉
相對之下,目前台灣的金字塔形政治體制、政場只重結幫不重合力的地盤文化、權力利益集中的企業體制,家長式的教育體制、社會的民粹氣氛、消費者的貪小便宜、市場普遍看價格不看價值的文化,在在都是「與時俱進」的攔路虎。
聽起來很悲觀。但是台灣並不是完全沒有機會。這得看台灣人自己的反省能力和行動能力。倘若台灣還沈溺於歷史,以悲情作為主動力,那麼就真的很悲觀。但是,倘若台灣人能夠把自己當成一個「人」來看待,以未來感作為前進的動力,充分認知到接下來的30年是世界競爭要素翻轉的30年,每個人在自己的角色上,對這個島上的一切陳舊制度、陳舊價值觀,做出相應的翻轉,那麼台灣還是可以有希望的。
未來的競爭力,已經不是「大國」或「小國」的問題。事實上,未來的競爭是否以「國家」為單位,都還不一定。遲早有一天,除去了極少數的巨無霸大國之外,其他小「國」的所謂「主權」,都會變成只是一種形式、一種名譽。例如,20年之後的Google,其對世界的影響力道,將超過絕大多數的小「國」。事實上,到了那一天,Google是否還只是一個「公司」,抑或它成為了世界共同接受的一種尚未被命名的虛擬實體,也未可知。今天所謂的「國家」和「公司」,也不過是人類近400年來的發明,人類還有許多未知的「想像共同體」,正在等著被發明。台灣,也可以作為一種目前還不知名的「想像共同體」而活躍於地球。
與「後工具時代」同時形成的,或許還有政治上的「後主權時代」,文明上的「後宗教時代」。人類的下一波巴士已經啟動,而台灣還在追趕上一波巴士的末班車,渾然不覺自己有可能搭上下一波巴士的頭班車。
延伸閱讀
范疇/30年後的3種台灣
范疇
連續創業於美國、新加坡、台灣、中國達30年。著有《與中國無關》、《中國是誰的?從台北看北京》、《台灣是誰的?》等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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