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我們這群走過經濟困頓時期的警大人而言,食堂�堛滿u香酥鴨」既是當年最實際的「大確幸」,也是大家最回味無窮的共同回憶。但絕對沒有想到,「香酥鴨」會成為我們四十五期同學死生契闊的信物。 警大四十五期的同學,從一九七六年在臺北市廣州街二十號開始結緣,就成為彼此生命中的「重要他人」,不僅是車馬衣裘可以共享的兄弟,更是事業上最重要的夥伴、人生的摯友。
當然,畢業後同學因為際遇不同,仕途各有順遂困窘,在各奔前程的列車上,同學在相遇時,身分或許也有變化,關係也不同了,更令人難過的,因為健康,有人在人生旅途提前下車了。
同學中,高政昇的表現算是非常傑出。政昇在刑事警察局擔任過檢肅、偵查兩個最重要科的科長,又被拔擢為刑事警察局的主任祕書、副局長等重要職務。
在一九九○年代,臺灣治安陷入黑暗期,所有的掃黑政策,都出自高政昇的手筆。他草擬的「犯罪偵查規範」,讓臺灣的犯罪偵查開始與程序正義結合;在兩岸合作打擊犯罪,穿梭折衝,將潛逃對岸的要犯一一遞解返臺,也扮演不可替代的重要角色。
為治安拚搏的高政昇積勞成疾,在刑事局主祕任內被診斷出罹患癌症。二○○六年夏天,他的癌症復發,再度動了膽道癌大刀,體重驟降十幾公斤,卻仍然參加警政署警技競賽的三千公尺賽跑,及同學署長侯友宜率領的主管攀登玉山等活動。他還有夢,還想在治安大業上爭千秋。
那時的政昇,還在警察大學攻讀博士學位,好強的他從來不在我面前示弱,總是告訴我,他的癌症已經痊癒。直到二○○八年的十二月初,刑事局的譓森通知我,高政昇要見我。
走進臺北榮總的癌症病房,眼前的政昇,已是形容枯槁,慘不忍睹。他終於告訴我:「毓蘭,我病了,而且可能不會好了。」癌末的高政昇最最懷念的,是年輕歲月時的同學。他說:「想念同學,想念警大的香酥鴨,想念跟同學一起做過的糗事。希望還能見到同學,親耳聽到同學們敘述年輕的歡樂時光。」
當天深夜,我號召十幾位同學在警廣集合,我們決定要跟時間賽跑。
當時高政昇的病情極不樂觀,主治大夫估計可能撐不了幾天,因此我們決定在十二月十九日,高政昇五十歲生日當天下午四點,搶在死神的點召令前,於榮總為癌末的高政昇辦個特別的同學會─高政昇的生日Party。
從那時開始,同學從高雄、臺中、南投、臺東……專程北上探望高政昇,這場友情的盛宴成為流水席,到榮總病房的同學川流不息。
政昇的病讓他變得很虛弱,有時弱到讓同學不忍驚動他。我們在他的病房�堙A放了一棵祈禱樹,同學去的時候,都寫下一句打氣的話,也有些旅居海外的同學,以Email說出他們想對政昇講的話,這些話,後來都變成一張張卡片掛在樹上,讓他一張開眼,就有滿滿的同學愛支持他。
生日趴前三天,政昇一度緊急,還簽了放棄急救的同意書。所幸他撐過來了。為了這場溫馨的同學會,政昇決定停止打止痛針,因為醫師告訴他:若再打止痛針,會造成心肺衰竭,可能撐不到生日那天。
政昇的另一半秀芬,詢問我提前辦同學會的可能,我告訴她:溫馨的同學會早已開始了,我們進行的是像流水席般的同學會,隨時有同學來看他。同學的友情,讓政昇忘卻病痛,對生命有了盼望。
高政昇真的撐到五十歲生日當天,為了和來自各地的同學見面,他養足了精神,拿掉氧氣罩,換上夾克,以最佳的狀態面對百餘位同學和至親。也因警察大學的餐廳早已委外經營,同學特別到苗栗找回記憶�堛漪�味:香酥鴨。此時的政昇根本無法進食,噙著淚光,看著身旁的同學大啖香酥鴨,他聞香,帶著微笑,我知道他回到年輕時在警大餐廳�堣j家搶食香酥鴨的時光隧道中,那時的他,健康英俊挺拔。
當時已經卸下警政署長,回到母校擔任校長的侯友宜,在這個生日趴,也是高政昇的生前告別式上說:「高政昇是我心中永遠的勇者,若沒有高政昇,臺灣社會治安不會像現在這麼祥和。」能夠得到自己的老同學,也是長官當眾的肯定,高政昇臉上泛出滿足的笑容,他說,請大家來,是不希望同學收到他的訃聞時,怪他先走一步,他也想讓親友知道,他不會輕易被病魔打倒,縱使最後被打倒,他也盡力了。
政昇以生命告訴我們,他是個「寧願戰死沙場,也不投江自盡」的治安鬥士。
我們的祈禱樹,並沒有求得奇蹟,專為高政昇辦的流水席同學會,終究也要散場,政昇在生日趴後六天安詳離世。告別式上,時任警察大學校長的侯友宜特別贈送一套博士服陪他上路。
一轉眼政昇離開我們已經十年。我想在黃泉路上,就算他喝下孟婆湯,一定無法忘記濃濃的友情,以及那熟悉的味道:生日趴�堻怮嶊滬辣p鴨。
本文作者為亞洲警察學會祕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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