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年一到立春，我家的紫藤花就開了，把前院點綴得淡綠淺紫，雅美無匹。加州矽谷很適合栽植紫藤花，我先把一株紫藤樹種在日曬充足之處，三月起，只見藤花滿樹，一串串在春風中搖曳低垂，美如瓔珞，可以一直賞到五月。那些花串多得把紫藤樹壓得不勝負荷，我只好請園丁搭一個木架子，把它架起來，並在對角處再多種了一株紫藤樹。紫藤生長極快，看來不久後它們就會長得繁茂威蕤，藤花滿架。 紫藤花原產於中國、日本，原來野生於高山之上，因雅麗可食而被引入山下庭園之中。我在日本住過三年，有一年在四月初遊日本的富士山，只見滿山野生著數不清的紫藤花，有的長得幾丈高，密密麻麻地爬在大樹上，垂下千千萬萬的花串，郁郁菲菲，壯觀如紫色花海，不僅美得懾人，並給人無限浪漫的想像。怪不得李白的詩說：
紫藤掛雲木，花蔓宜陽春；
密葉隱歌鳥，香風留美人。
紫藤花是溫帶植物，因此在亞熱帶的臺灣總長得有點憔悴。臺北雖有一個專供文藝界人士雅聚的「紫藤廬」，但藤花總是開得稀稀疏疏，藤葉也有點萎黃，未免美中不足。我因此在加州矽谷的家中種了紫藤，並創立了一個「紫藤書友會」，不時邀些文友在家中談文論藝，更是幽趣盎然。中國目前種植最多的省分，是河北、河南、山東、山西、江蘇、浙江諸省。中國人一向熱愛紫藤花，除了詩仙李白外，還有許多的文人雅士，曾歌詠於文字之中，或描繪於丹青之下，是一種很能代表讀書人高雅氣節的花卉。
紫藤花很早就見於《山海經》、《爾雅》，而專寫花木的古籍《花經》也曾說過：「紫藤緣木而上，條蔓糾結，與樹連理，瞻彼屈曲蜿蜒之狀，有若蛟龍出沒於波濤間；仲春著花，披垂搖曳，宛如瓔珞坐臥其下，渾可忘世。」可見紫藤的原生品種是開紫花的，但後世經過改良，才又出現了一些新的品種，色香各有千秋。如銀藤，開雪白色的花朵，香氣特別濃烈，在加州矽谷也可以看到。還有「多花紫藤」，花多而小，花冠淡青色；甚至還有「紅玉藤」，花大而色澤桃紅，但這兩種我都從未見過。
紫藤花是可食的，有迷人的香味，而且花蕊中藏有大量的花蜜，盛開時蜜蜂飛舞，嗡嗡不絕，即使做成菜肴、糕餅，仍依稀可聞。中國明代定王朱橚所著的《救荒本草》一書中，曾將紫藤花稱為「藤花菜」，說它可做為乾旱時的救命恩物。其實吃紫藤花豈止可以救荒，而簡直是一種難得的人生享受。如今中國民間仍有採食紫藤花的習慣。紫藤花可清炒，可沾麵糊油炸，可做成精緻的甜點，都是甘芬沁人的風雅珍饈。
最近我還發現紫藤花最美味的吃法，其實就是生吃。我今晨採下一朵帶露的紫藤花，一時忍不住放入口中，只覺滿嘴芬芳，細嚼後又有絲絲的甜味，粉嫩的花瓣毫無餘渣，入口即化。我一時興起，又採了幾朵紫藤花，拌入酸奶中當早餐食用，花香伴著奶香，又是另一種風味。此外，紫藤花加油鹽清炒，可當蔬菜食用。紫藤花加麵粉、白糖蒸熟，便是一道家常的甜點。
我還研發出一種簡易的西式吃法：紫藤松子可麗餅。材料是紫藤花四串，中筋麵粉半杯，雞蛋一個，牛奶四分之一杯，水四分之一杯，鹽八分之一茶匙，奶油一大湯匙。將採下將開未開的紫藤花，摘去蕊絡，僅留花瓣，用水洗淨。把鹽、白糖、松子、紫藤花瓣拌勻，醃漬過夜，使其入味。中筋麵粉加上適量的水、鹽拌勻，加入牛奶，再打入雞蛋一個，慢慢攪勻。在平底鍋中放入奶油一大湯匙，大火融化後，倒入雞蛋麵粉混合液，改成中火，攤成圓形薄餅。薄餅煎至八分熟時，再將藤蘿花餡放在正中，將薄餅兩邊捲起，翻面放在盤中即成，這就是一道可口的春日下午點心。
紫藤花最精緻的吃法，是做成藤蘿餅。原籍北京的美食家唐魯孫先生，曾提到他的老家有一株樹齡逾百的紫藤花，春天時藤花滿樹，他的母親總將帶露的花朵摘下，製成藤蘿餅大快朵頤，多年來令我心儀不已。北京人喜歡用紫藤花做糕餅，藤蘿餅是北京獨有的甜點，以新鮮紫藤花為內餡，做成一個個的小酥餅，吃來香酥味美。但如今北京市面上已不多見了，我去過好幾次北京都沒見到過，大概是會做的人不多，紫藤花又有季節性的關係。
我自從少年時代讀過唐魯孫的文章寫他家自製的藤蘿餅後，一直念念不忘。四十年後的今天，我終於在家�媥皉酗@架盛開的紫藤，並改良試做他筆下的藤蘿餅。我五年前一搬入新居，就在前院種了一株紫藤樹，果然次年春暖花開時，開了滿樹藤花，我一邊賞花，一邊製餅，其樂無窮。唐魯孫所提供的家傳藤蘿餅食譜十分簡略，而且把酥餅改為清蒸，食材中含有大量的豬油丁，因此蒸出來的餅皮據說是雪白的。經過我一再地揣摩試做，為了健康捨棄豬油丁，改用素油，因此蒸出來的藤蘿餅麵皮微黃，而且形狀有些不規則，還在改良中。但吃來麵皮柔軟，花香雋永，松子酥脆，柔馥迷人，滋味也不差，值得為文以記。
清蒸藤蘿餅的材料是：紫藤花四串，中筋麵粉一杯，水、發粉、鹽、素油、松子、白糖、鹽各適量。將採下將開未開的紫藤花，摘去蕊絡，僅留花瓣，用水洗淨。中筋麵粉加上適量的水、發粉、鹽，發酵過夜，擀成圓形薄片。然後把鹽、白糖、松子、紫藤花瓣拌勻，醃漬過夜，使其入味。最後在麵片上抹一層素油，鋪一層藤蘿花餡後，加一層麵皮，可以做成兩層或三層，再疊起來蒸，可以蒸成四個藤蘿餅。蒸熟後將藤蘿餅放在盤中，綴以紫藤花、松子，趁熱即食。
日本人是最重視生活情趣的民族，當然不會錯過紫藤花的美味，但他們的吃法又和中國人不同。他們喜歡將初開的紫藤花，以糖、醋略漬生食，當開胃小菜，既保存紫藤花的柔嫩芳香，也留住它美麗的色澤。我還學著他們，摘下我花園中的紫藤花、三色菫、蒲公英、油菜花，一起裹著薄薄的麵糊，炸成日本風味的「春野花天婦羅」，色澤雅美，香脆可人，充滿春天原野的氣息。
總之，紫藤花不但雅麗可賞，而且香美可食，宜甜宜鹹，宜濃宜淡，是最值得珍愛的花卉之一。但餐桌上的紫藤花宜素不宜葷，宜簡不宜繁。魚肉的葷腥之氣，反會干擾它的麗質天生與甜美的幽雅香氣，這是我品味紫藤花的小小心得，與大眾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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