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7月26日 星期五

【出版者言】陳素芳/為長者斟酒,替新人上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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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出版者言】陳素芳/為長者斟酒,替新人上菜
人文薈萃 【書評□散文】江鵝/中年之間
【書評□散文】夏樹/她和他的鏡子之家

  今日文選

【出版者言】陳素芳/為長者斟酒,替新人上菜
陳素芳(九歌出版社總編輯)/聯合報

年輕一代不斷崛起,年長一代漸漸引退。長年以來,我總是一腳踏進年長作家的夕陽餘暉中,另一腳踩在年輕創作者的起跑線上,上午參加追思會,下午主持新書發表,先預習老後處境,隨即返回青春現場。一天之內,既感嘆一個時代的消逝,又欣喜於另一個時代即將再起……

編書如同烹小鮮,我廚藝不精,卻也辦了三十餘年的流水席,從跑堂,大廚下手到主廚,時而端上一杯甕底飄香的陳釀,時而奉上一道新鮮夠勁的熱炒,席間有人離席,也隨時有人入座。

初當編輯時,梁實秋還住在台北四維路的公寓裡,我是新手剛上路,無緣得識大師,只是經手他最後的文字。梁先生重聽又不戴助聽器,有一次我對著電話使盡全力嘶吼:「梁教授。」隨即聽到彼端傳來鏗鏘有力的一聲「有」。那一聲「有」算是我聽到的五四最後的聲音了。歲月驚心,百年前的五四,今日知道的有幾人,看過梁實秋文章的又有多少?遇見大師時,我的年紀與我現在往來的年輕作家相近,許多名家已寫出了為人稱頌的作品,風格確立。我同年齡層的作家們,正奮力在文壇向上攀爬,有些今日已是文壇響叮噹的名字,更是新生代作家的偶像。

紙媒時代,報紙三大張、副刊一大版,手稿被選用變鉛字在副刊發表,是每個寫作者的想望,想看好文章,就讀副刊。我閱讀,剪報,與作家通電話,書信往返,見面小聚,談文學,說讀書,話生活,等待報上發表的文章結集出書。在文字裡我咀嚼他們的生活滋味,想像從未去過的遠方,傾聽他們的「曾經」與「舊夢」,彷彿我也在現場。只是彼端的聲音在歲月裡逐漸蒼老。

時序來到網路世紀,手工書寫時光已遠,搜尋好文章在報紙副刊之外還加上網路平台,但書寫不等於寫書,網海無涯,我在海裡掏沙瀝金,掏得不少漏得更多。編輯台上列印稿與電腦共桌,室內座機與手機並列。迅捷綿密的溝通網絡,各種見聞,訊息,手指一滑一按即可得;臉書當道,按讚打招呼,細看被多次分享的文章,回信,收信。文字在不同的頁面跳躍,無聲地宣告熱鬧的文學新浪潮一波波掩至。

「文學書沒人看」,這句話從世紀末聽到新世紀快二十年,然而寫作者卻是一代接續一代,老將未歇手,中堅分子持續筆耕,新兵成團來報到,老中青輩分位移迅速,文學出版市場卻從安靜而普及走向喧囂卻孤寂之路。過去一本書起印四千到六千的基本量成了今日漂亮的銷售數字,無怪乎老文學出版人要慨嘆:時不我與。

時代前進就是讓現代人疲累得不想費力讀一本不實用的文學書,寧可花一小時排隊吃一碗麵。然而,美好的文字是時間的定格畫面,也是喚起心靈共鳴的琴弦。所以我一直在文學現場,尋繹不同世代的文字面貌與時代表情。同樣家庭書寫,前行代作家以文字懷鄉,為長者諱,是回不了家的孝子、孝女;哀樂中年寫作者寫的是亟欲逃離卻終究為其所縛的家,以孽子、逆女之姿撿拾時光碎片,召喚記憶同時也撕開舊瘡,刮骨療傷。到了解嚴後出生的新生代,直面當下,勇敢裸示傷口,出手不凡,技巧推陳出新,比起同行前輩未顯生澀,反而更有勇猛向前之勢,我常因字裡行間的淚痕而心生憐惜,難怪這些作品經常登上各類文學獎的榜單。然而,同樣的傷口一再刨挖,卻讓我憂心他們何時走出傷痛向下一步的文學路邁進?還好,年輕是本錢,當他們在文學沙灘長跑時,我樂於插上第一面飛揚的旗幟。

不久前為了《燕子》重版再來與朱少麟聯絡,電話中她竟回我:「我倒覺得這本書該絕版了。」

朱少麟第一部作品《傷心咖啡店之歌》出版於1996年。那時兩大連鎖書店金石堂、誠品正大張旗鼓展店,重慶南路書店一條街開始沒落,純文學市場尤其是國內作家作品銷量已有減少趨勢。朱少麟是新人,一出手就是22萬字的長篇小說,作品連遭退稿可想而知。剛出版時的確不被看好。此時,網路上有人開始討論,從零星片段到像番薯藤般纏繞滋長,書竟再度回到書店平台,從少人聞問一躍長踞排行榜前端,朱少麟也成了文壇新偶像,帶動她後續兩部作品長銷至今,成了世紀末的出版傳奇。2014年《傷心咖啡店之歌》五十萬本重版新作,四千本簽名書也在一個月內搶購一空。2005年,寫完《地底三萬呎》後,她說:「終於感覺筆端磨銳利了,但想寫的慾望也用完了。」直到今天讀者仍看不到新作。

《燕子》是她的第二部長篇小說,二十年過去,她對我說對這部作品不滿意,不想簽名,拒絕複製《傷心咖啡店之歌》新版模式,我雖惋惜卻敬重。在《燕子》之後,她曾在副刊連載新作品《誰在遠方唱歌》,讀者反應熱烈,眼看又是一本暢銷書即將問世,她卻因不滿意,刪除所有文字檔,甚至有讀者拿著剪報請公司代轉請她簽名,不但遭到婉拒還要我沒收報紙。對自己創作如此決絕,真不多見。

常見的是,有些作者自己估算一本書字數夠了,交給編輯,美其名「批評指教」實則是希望出版社「背書」。或者抱持過去的榮光原地踏步,曾有作者對我說:「一本書不必篇篇都是好文章,就像吃辦桌,有小菜,冷盤,大菜。」但再美味的大菜回鍋再回鍋,也很難引人下箸吧!

在自我感覺良好與自我要求嚴苛間,我更傾心後者。

每一本文學書都是一個夢,作夢的人總還有美夢未成真。

有一次,我帶著重編的舊作去探視琦君,她開心地念著自己的文字說:「我以前的文章寫得這麼好啊?」又委屈的低語:「我現在都寫不出來。」然後拉著我的手說:「妳說,我還能不能再寫?」那純真尋求答案的眼神,讓我在她瘦小羸弱的身軀上,看到她筆下胖胖的小女孩小春,那文學史上最令人難忘的小身影。

年輕一代不斷崛起,年長一代漸漸引退。長年以來,我總是一腳踏進年長作家的夕陽餘暉中,另一腳踩在年輕創作者的起跑線上,上午參加追思會,下午主持新書發表,先預習老後處境,隨即返回青春現場。一天之內,既感嘆一個時代的消逝,又欣喜於另一個時代即將再起,看著文學傳承路徑或隱或顯,總讓我不知今夕是何夕。


  人文薈萃

【書評□散文】江鵝/中年之間
江鵝/聯合報
《我與貍奴不出門�

推薦書:黃麗群《我與貍奴不出門》(時報出版)

人到中年,語言技能會有變化。能說的越來越少,聽懂的卻越來越多,尤其是另一個中年人說的話。有時候那邊只是說些路途中的東張西望,這邊卻能聽見,他正在遊歷「最神聖隱密的理解之境」,而且「永遠只能一個人去」,背影孤絕可敬。

大家都在半路,自己一個人。

就像青春期的過剩精力要用來叛逆,中年人殘存的力氣主要拿來認清這件事情。2013年,宋冬野的董小姐說「前半生就這樣吧,還有明天」的時候,我以為那句話的當然引申是,當太陽再度升起又是充滿希望的一天。現在2019,我想加上一句,明天還有明天的屎要清,多說只是費力。

「大多時候」,我覺得自己就是黃麗群筆下的「前後左右天地人畜,我無言以對」,「中年只是不可能」,「日日都在救死扶傷,收拾善後,但救時明白救不了,扶也只能扶一秒」,「最終彼此對彼此大多只能有各種摩擦與硬著陸,彼此身不由己地稱為互相揉進眼角的一粒沙」,那些句子讀著受用,彷彿終於有她懂得我的不甘與徒然,而我也明白她的執念與疲勞。

當然,我明白的還有,「明白」這一類動詞前面最好加上「彷彿」。一切「懂」皆是虛幻,她的路途與理解是她的,我的是我的。只不過,並也不是任何一個人生進程相近的人,說的話都能讓我生出「懂」的幻象。「語言有力量,然而那力量不來自符號本身而來自人的信」,我讀她所寫而能信,未必是信了她所宣揚的什麼,更像是,看見她的說與不說,更在我的說與不說裡,看清自己的能與不能。

幾年前去參加她的新書分享會。她被問及寫作,沉吟後答出一句鐵血箴言:不要輕易放過自己。確切用字可能有點出入,我沒記清楚,因為轉頭在看鄰座女孩抓起手帳緊緊把句子寫下,當時我想,抄下來又如何?我和你都不可能真正體會,她世界裡的嚴苛是什麼樣的嚴苛。

人要朝一個方向去到盡,固然不容易,但是最難的永遠是「之間」。「厭世是對人間事物還有相信,甚至是一直相信,可是一次一次不出所料地被打臉,所以才厭倦了。」「不出所料」比「打臉」更痛。兩眼冷利把世間看破看濫是一種難;一腔熱情倒貼世間反遭雷親,是另外一種難;要是冷利的眼睛和軟熱的心肝長在同一個身上那就是,各種難。來回往返,千糾萬結,只為找到一個讓自己晚上睡得著的「之間」。偶爾脫口從此不再相信人間,只能是氣話,人用來通氧的咽喉很難自己掐得碎,活著總有東西想信。

人世觸發她的嚴苛,也絞碾她的嚴苛。這幾年間她偶爾願意發表的文章,是「最細微的剪裁差異之間」的「最富麗的斟酌」,作為讀者,因此得以看見她實心的冷利和軟熱,在生活的刨砥下顯露出繁複的紋理,像書封,乍見繽紛奪目,仔細一看是隻軟軟香香的貓。說起來真是有點奢侈的事。

「生活中真正的魔幻,是發現那些金質終被磨得見底後,還有一層濛濛的銀撐在裡面,布滿了細小溫柔的刮痕。」

好吧不只有點,根本很奢侈。


【書評□散文】夏樹/她和他的鏡子之家
夏樹/聯合報
《雲端的丈夫》

推薦書:沈信宏《雲端的丈夫》(寶瓶文化出版)

古早笑話了,什麼都不會的丈夫,老婆給什麼吃什麼,沒給,就餓著。一日老婆要回娘家,給做了個大餅,套脖子,三餐吃這個吧!就放心出門。幾天後回來,老公還是餓死。原來,吃完前面的餅,懶得把後頭的餅轉過來吃,就這樣,餓死了算。

讀沈信宏《雲端的丈夫》,之一的她,特別想起這個笑話。

先是暗笑。她,全身上下帶著女人的怨氣與不滿,〈日日〉〈夜夜〉做了所有大小事,就是沒辦法做自己。而丈夫的不能與不為,真到了只剩一隻嘴的地步。果然,〈負責吃的人〉這篇就是,在家等吃,老公張嘴就抱怨:「好久喔,快餓死。」這不是笑話是什麼,大男人主義?

進而齒冷。如果一個女人,出則黃臉之婆,入則糟糠之妻,被現實消磨殆盡,掙脫不了層層「家」鎖,那就難怪某清潔產品要主打「威猛先生」,因為家裡的這個,〈無垢〉中原形畢露:「丈夫就是垢,他讓家變髒」,讀到這裡,很多女人都會跳起來擊掌。

終於悲哀。這些無良丈夫眾生相,有無「一竿子打翻一條船」我們不知道,但的確出自一顆深情細膩的心。對照〈雲端的丈夫〉,乃有〈垂釣的妻子〉。當男人自我感覺良好,「她」進化了,尤其鼻子,聞著丈夫像「餿敗的大魚」。你有網海無涯,我也有臉書像條船,架好釣竿,等著新魚來汰除死魚。這樣的對比很犀利,也很悲哀。沈信宏「雲端了」女人的愛,丈夫是假的,自拍是假的,留言是假的,讚是假的。女人回收自己的心,像回收一個讚。

悲哀之後,才是懂得。

雲端上沒有直播的真相是,之二的他,自述兒子、丈夫、父親的男人三部曲。〈玫瑰之夜〉窺見成長噩夢,如鬼如魅如瞳鈴眼。家庭暴力是一根最尖銳的刺,刺入心裡。儘管滴血,沈信宏走出暗夜,將母親與妻子的形象重疊,如玫瑰盛開護持著愛。〈關於開車的事〉,則是一條自省的來時路,以父之名,提醒了我們,不管如何對待與被對待,每個人,最終還是要回家。

而大部分篇章,仍是生活細節,女性為妻為母的溫柔與強悍。沒有說愛,可字裡行間,滿滿都是對妻子的敬與愛,自比豬隊友,希望「能跟上她的步調,成為更好的伴」。雖然妻子冷冷反擊:「沒差,我一個人也可以。」但男人清醒了,「在她身邊,就有回家的感覺」。這就對了,不必翻轉,更能打破性別,弱者,你的名字不是女人。

這也是她和他的鏡子之家,許多場景一再出現,沈信宏一人分飾兩角,面對面來說「不」:不會、不滿、不依、不黏、不醒、不睡。親子之間,夫妻關係,可以「互相攪和」,全攤成一堆〈爛泥〉,也可以是一棵〈開花的樹〉,「心裡有花,就能看到花」。兩性對話,有時並不需要交集,鏡子之家會汙損破碎還是光潔亮麗,就在於,你怎麼「看」了。

《雲端的丈夫》看似容易讀,卻沒那麼簡單。拿來座談,是兩性關係教材;放上雲端,沒有最爛,只有更爛。但另有一種功用我想很好,3C時代,或許這是很讚的「婚姻搜尋引擎」。掛在脖子的大餅不轉過來吃沒關係,至少掉下來的芝麻要撿乾淨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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