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5,年獸的巨足正大步逼近千禧年,空氣中瀰漫著迎接新世紀的雀躍與面對未知的恐懼。這是一個預言滿天飛、既擾動又繽紛的年代,我二十歲出頭,好年輕好年輕,一個憂鬱、閉塞、羞怯的理工宅男。這一年,我第一次遇見了子敏老師,在全國學生文學獎頒獎典禮上。
想記住每一幕,影像卻都模模糊糊
子敏老師是散文組的總評,我坐在底下遠遠地望著頒獎台上國文課本裡的他,那是從小一直讀著的《小太陽》、《鄉情》的作者,是多年來欽敬仰慕的作者,如今竟真真實實出現在眼前。我因為過於喜悅而腦海朦朦朧朧,想記住眼前每一幕,卻每一個影像都模模糊糊;想記住每一句聽見的評語與感言,卻每一個字句都斷斷續續。
典禮一結束,會場萬頭攢動,聲音八方流竄,眼睛與耳朵在龐雜的訊號海裡載浮載沉,意識處於遲鈍與呆滯的狀態。唯一的印象,是坐在正前排的幾位得獎人,俐落地將獎座拆成三段塞進背包,他們嘴角掛著神祕而雲淡風輕的微笑,不經意地撥了幾下額髮,沒在意司儀宣布典禮後還有一場評審老師與得獎人的座談會,便好瀟灑地步出會場。猜想他們應是文學獎的常客,拆獎座時似乎還交談了幾句。那時,我心裡只惦念著是否能找到機會請子敏老師簽名?
我進了電梯,出乎意料地,老師竟也跟著進來。這是索取簽名再好不過的機會了,我手伸進斜背的包包裡摸著早準備好的《鄉情》,低頭凝視著胸前口袋的原子筆,猶豫著要先拿出書還是筆,心頭小鹿亂撞,彆扭地一個字也吐不出來,彷彿老套的偶像劇中要跟暗戀已久的女神告白。
電梯上升的速度遠遠快過心中的忐忑,噹,門開了,眼前的一切瞬間散逸,《鄉情》仍在包包裡。我怯弱地安慰自己:「會後總應該有許多人找老師簽名,跟著排隊就好了!」怎知道座談會一結束,評審老師們身邊各自一圈圈圍繞著好多人,根本找不到趨前的空隙,原來剛剛在電梯裡面才是跟老師最接近的時刻。
殷殷期盼下,終於再次見到老師
經歷了生命中許多關卡的十多年後的一次台北書展,和妻子經過一處朗讀沙龍會場,第二次遇見老師,老師正給小朋友朗讀童詩。當年在電梯裡的情景再次浮現,但老師變得好老好老,步履蹣跚,雙頰凹陷,說話也顯得些許吃力,不過目光仍然銳利,聲音仍然和煦,依然是老少讀者「永遠溫暖的老朋友」。朗讀結束,小朋友們蜂擁而上,毫無準備的我們自然沒有機會請求簽名。
幾年後,得知華文朗讀節邀請老師出席。女兒找來她鍾愛的《小太陽》繪本,我再度翻出《鄉情》,妻子則認為請老師在當年的得獎作品集上簽名,更具意義。在殷殷期盼下,終於再次見到老師,恍然驚覺這個孺慕的繫念,已悠悠穿越了二十載。會後簽名的人龍裡,我這麼一個拿著年少時候作品的中年大叔竟又怯步了。所幸,妻子總是願意幫我去做我不好意思做的事,幫我去說我不好意思說的話。我終於得到老師的簽名,只是美中不足的,《鄉情》又再次被割捨在包包裡了……
日前整理書架,翻出這本有老師簽名的作品集,三次遇見子敏老師的影像反覆在腦海裡播放,卻不可能再有下一次了。望著子敏老師的簽名,懷念著這位帶給讀者「永遠溫暖的老朋友」,也懷念著自己年少時曾經作過的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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