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5月2日 星期日

【文學相對論5月 二之一】張貴興vs.徐振輔/廢墟之下仍有野性(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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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1/05/03 第7036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文學相對論5月 二之一】張貴興vs.徐振輔/廢墟之下仍有野性(上)

  人文薈萃

【文學相對論5月 二之一】張貴興vs.徐振輔/廢墟之下仍有野性(上)
張貴興vs.徐振輔/聯合報
張貴興(左)、徐振輔(右)。圖/張貴興、徐振輔提供

博物學家透過身體

向世界索求意義,

浪漫形象成為後世旅行者的人格理型,

足跡與文字則誘使人們前仆後繼地

航向燠熱的多島海……

熱帶雨林是想像力的釀酒槽

●徐振輔:

大三那年,我趁著學業空檔去了趟西藏和婆羅洲,被這個世界的文化與生物多樣性迷得神魂顛倒,如同鮭魚初次離開生長的河川,目睹大海。後來我多次前往兩地旅行,寫下一篇篇零碎文字。直至最近完成《馴羊記》,西藏的部分算是交代了,婆羅洲則還在醞釀之中。這時能和張貴興老師對談,羞澀之餘也興奮得發抖。

對一名自然觀察者而言,熱帶雨林是想像力的釀酒槽,只要不去揭開,放幾個月,裡頭就會長出神話。地球上有三大熱帶雨林群系,分別是非洲的剛果盆地、南美的亞馬遜河流域以及西太平洋的馬來群島。其中婆羅洲因為開銷較低、資訊完整、相對安全,經常是吾輩學生探索雨林的始點。回顧二十歲以後的日子,似乎隨時都在整理上一趟婆羅洲的記憶,並規畫下一趟的行程。雖不敢妄稱婆羅洲於我多麼意義重大,但那確實是青春回憶攀附的浮島,岸邊遍布愛與迷惘的腳印。翻閱早些年的旅行日誌,二十六歲的現在看來已是過分浪漫了。比方說,曾在砂拉越的森林裡寫下這樣的句子:

夜裡如果乘著長舟安靜等在這裡,或許會聽到雨林深處,榴槤墜落地上發出碰、碰、碰、碰的沉重聲響。那聲響透過霧一樣潮濕的空氣,穿過蟻巢、蛛網、犀鳥的樹洞、只開在夜裡的花以及高低錯落的植物層後,和河流的聲音混合傳入妳的耳朵。也許就像妳把臉貼在另一個人胸膛時,所聽見的那種野生動物般的溫暖心跳聲吧。

近年隨著閱讀興趣和心境的轉變,寫作上更加著重知識細節與批判觀點,不免回頭反省,過去是否也曾將婆羅洲視為偏僻、原始、封閉、等待誰來發現的奶與蜜之地?彷彿只要趕在現代化巨輪輾壓之前抵達森林深處,就能目睹人類與大地最初的互動模式;以為那幅圖景即是純淨的自然,靜止的烏托邦。

這當然是錯覺,尤其是一種瀰漫於北方國家的集體錯覺。其中隱含的假設是,原住民社會從降生以來就未曾改變,他們像一群沒有歷史的人──這恐怕是不少旅行者與殖民者的通病吧。但很顯然,這個島嶼早在數百年前就被牽扯進世界歷史的巨流之中了。

●張貴興:

婆羅洲的土、水和火孕育我這一代二十年,北漂尋找重生軀殼時,年輕的骨骸撒在那裡(借羅貝托.波拉尼奧之言:整個拉丁美洲撒遍被遺忘的青春骨骸),是狠心和無奈的訣別,也意味對內外世界「偏僻、原始、封閉」的焦慮和不滿。午夜夢迴,畸形靈魂依舊回歸,因為那裡有「流奶和蜜」。我對婆羅洲的祕戀,來自肌膚之親和資訊神交。前者,貓頭鷹夜鳴、煙霾蔽空、波羅蜜飄香,是胸腔的心跳,也是觸摸婆羅洲的情慾充血;後者,是家族樹的刨溯和雲豹的絕跡遊蕩。以文字墾植婆羅洲,挖掘的不止青春骨骸,更是歷史遺容(更多骨骸)和動植物魅影。

這塊土地,窮困落後,所以開銷較低。資訊有陰翳,因為是政商賊窟。利益的牽藤攀蔓,對某些人來說,不見得安全。馬來半島的中央政府沒有興趣整治這塊蠻荒地,只把她當作囚籠裡的黑熊,抽盡膽汁後讓她苟延殘喘或痛苦死去。她是一頭鼻子被牽著走的富裕的馱牛。她的子民不太會覺醒和反省。或者會,但現實的虎爪太血腥,需要勇氣和代價。離開砂拉越四十多年了,卻一直覺得沒有離開,因為時間緩慢,變化不大。

你割棄西藏《馴羊記》臍帶後,多次的砂拉越之旅,「蟻巢、蛛網、犀鳥樹洞、開在夜裡的花、高低錯落的植物層、河流的聲音混合」已經著床你的子宮,你準備在南海創設類似《馴羊記》的大巽他群島自然書寫。我充滿期待。

在地作家對婆羅洲(尤其砂拉越)的自然書寫,含糊而沒有系統,充塞著無人機的隨興和不流汗俯拾,較完整專業的是西方撰述。婆羅洲動植物掛滿西方人名字:霍氏縞靈貓(Hose's Civet),華萊士飛蛙,以新加坡之父(英國人)和砂拉越國王(也是英國人)命名的最大的花和最大的豬籠草,那條生物地理學的華勒士線等等。水、土和火培育的婆羅洲之子,對在地動植物有一套呼叫機制,大蜥蜴叫「四腳蛇」,鬥魚叫「打架魚」,大番鵲叫「盲婆雞」,孔雀魚叫「七色魚」,攀木魚叫「過山鯽」,豬籠草叫「猴杯」,而和叢林形成生命共同體的原住民更有難以理解和記憶的符號。如馬奎斯所言,「許多事物還沒有名字,提到的時候仍須用手指指點點」,這種指指點點,蘊含禁忌、圖騰、文化和創世意味。西方博物學家考察團隊以贊助者或統治者大名為一朵花、一隻鳥命名時,也就蠻橫踏入你在〈你的名字〉描述的情況:「從15世紀開始,全球進入地理大發現時代,帝國艦隊帶著探險家航向各地,從遠方帶回一箱又一箱異國奇珍,激起歐洲社會的熱烈好奇。18世紀以後,這種觀察、命名、描述自然物的學問漸漸集成所謂的博物學(natural history),研究者則被稱為博物學家(naturalist)。在殖民擴張的背景下,這股博物學風潮不光源於學者自身的熱情,更是帝國強權為了辨識、爭奪、管理殖民地自然資源所促成的盛景。」

婆羅洲(砂拉越)歷史,正是一連串掠奪史和殖民史。你大學主修昆蟲學,讓我想起二戰後到婆羅洲考察卻一去無回的日本昆蟲學家鹿野忠雄。就像那隻來自台灣肆虐義大利無花果樹的象鼻蟲,為了讓牠更舒適的走入公眾語境,你於是取了一個詩意的名字:謎樣二節象。為了讓更多人認識婆羅洲,期待你對婆羅洲的詩意和謎樣書寫。

離開巢穴後才「破殼而出」

●徐振輔:

老師一提到華萊士,我內心就搖晃了一下。不光對我個人,對婆羅洲乃至於整個西方科學史,他都是極具重量感的名字。

容我先將時間倒轉,回到大二那年,醉心昆蟲的我懷著新鮮的感性、敏感的好奇,初次前往蘭嶼實現長久以來的慾念──珠光鳳蝶、椰子蟹、緋赤箭、長尾鳩、海蛇洞、分枝莎草蕨、球背象鼻蟲──我像個醉漢四處徘徊,伸手撫探。在生物地理學上,蘭嶼有許多偏向東洋界(Oriental realm)的生物類群,與台灣偏向古北界(Palearctic realm)的類群頗為不同。自台東富岡漁港乘船出航,所跨越的不僅僅是九十公里的大海,其中隱含更深邃的裂隙;到開元港上岸,鑽進小島山林,剎那感官沸騰,大腦翻開嶄新的一頁。那是一次越界的啟蒙、面向南方的振翅練習。返家後,我寫下散文〈請你告訴我那是什麼樣的藍〉,裡頭已提及華萊士與鹿野忠雄。當時還不知道,幾年後繼續朝南方前進,會在婆羅洲與這兩人再度相遇。

西方博物學史上,華萊士的地位值得與林奈、洪堡德、達爾文等人並列。一八五四年,三十歲的他離開英國,開啟驚險漫長的馬來群島考察之旅;四年後,他在德那第島染上嚴重的熱病,卻也靈光乍現,解開物種誕生的關鍵機制(從後見之明來看,那只是生物演化的其中一道謎語),隨後寫下一份九頁的手稿,飄洋過海寄回英國。當這份〈德那第文稿〉來到達爾文案前時,後者構思的演化論已臻於完成,只是顧忌社會氛圍,長年不願公開──萬萬沒想到,這個年輕人竟然得出與自己相同的結論,並已精準簡潔地付諸文字。在驚駭與焦慮的驅使下,是年七月,那篇天擇學說的論文便於林奈學會由兩人聯名宣讀。

此外,華萊士還有一項值得銘記的成就,即是他依據多年觀察經驗,畫出一條穿越峇里島與龍目島、婆羅洲與蘇拉威西之間的地理分界,並描述兩側物種如何迥然相異。這條著名的華萊士線(Wallace Line)開啟學界對於生物地理學的狂熱興趣。日後鹿野忠雄到台灣和蘭嶼考察時,也惦記著相同議題,遂將一條界線向北延伸,劃開台灣與蘭嶼,成為了鹿野線。

博物學家透過身體向世界索求意義,浪漫形象成為後世旅行者的人格理型,足跡與文字則誘使人們前仆後繼地航向燠熱的多島海。一九九六年,英國探險作家謝韋侖(Tim Severin)便打造一艘與華萊士當年一模一樣的普拉胡帆船,複印一百四十年前的傳奇旅程,寫下如影如鏡的《香料群島之旅》。我亦曾幽魂附體,幾次刻意跨越華萊士線,感受世界扭轉後在胸腔凝縮而成的微型爆炸。幾年下來,書架上累積越來越多婆羅洲生物誌、民族誌、環境史與探險遊記,赤裸裸地反映出類似傾向。二○一八年,我與同儕發表一種產自沙巴中海拔山區的新種象鼻蟲時,依舊以華萊士命名。

對於如何行走、觀察、理解、記錄婆羅洲,我的潛意識似乎歸納出一套分類體系,將各種作品安置其位。直到碰見張貴興老師獨具風格的《野豬渡河》,著實給我一記當頭棒喝──創作沒有恆常的邊界,永遠存在更多可能性。其中一些充滿啟示,值得效法;另一些則讓人望之驚詫,無論如何模仿不來。

●張貴興:

二十歲前也嘗試像你拿著相機捕捉自然界。拍攝大自然(包括人物)的熱誠兩年後冷卻。冷卻的原因很簡單,看似精心設計的照片就像年輕時期的寫作,風花雪月,蒼白粗糙。「那是譬如翠鳥衝入水中叼起朱文錦,水滴飛濺;譬如綠繡眼站在一根彎曲的長花梗上餵食雛鳥;譬如冠羽畫眉跳進落滿櫻花的小水池沐浴。它們通常色彩飽和,背景乾淨,內容死板無聊。那些動物並不真正生活在照片的場景裡,只是被一些人工機巧暫時魅惑,引導至此。攝影者刻意隱匿被攝物和環境的互動關係,以一種俗劣美感創造幻想的脈絡,再不斷複印相同的影像」(〈年輕並且浪漫著〉)。的確,這種美到極致的攝像,像精美浪漫的理查.克萊德門,討喜逢迎。讀到你的〈年輕並且浪漫著〉,看到你捅破偽生態攝影的窟窿,更渴望看到你書寫或記錄婆羅洲。

教科書謊言和統治者摸頭,讓不少婆羅洲孵育的本土人士沒有破殼而出,思想和視野被限定在胚胎階段。這麼說,對土生土長的當地人也許(包括我)不公平。我離開那個巢穴後才「破殼而出」。回顧婆羅洲,沒有谷歌街景車的肆意擅入,而是變裝成一隻囓齒類小動物,爬竄暗無天日的歷史遺骸中。

採集生態也是血氣瀰漫。年輕時經常一大早騎腳踏車到巴剎(市場)看職業或非職業獵者販售野味。常見的是野豬和猴子(長尾猴和豬尾猴),偶爾可以看到蟒蛇、四腳蛇或海龜(心臟從支離破碎的殘骸取出時還噗噗跳躍),面目全非的肉塊,通常是紅毛猩猩(當地叫「山人」)或蜜熊、長鼻猴之類保育動物(一大早警察還沒巡邏前販售)。這和當地小孩在彈弓(當地叫「拉士的」lastick)塗抹鳥血確保準度、大人宰殺從小養大的家犬果腹是相似的景象,但和華萊士槍殺紅毛猩猩製作標本又是另一回事。野生動物太會繁殖了,殺起來不手軟。野狗猖獗時,政府請伊班人用毒箭射殺,被激毒折磨的野狗,哀號響遍全鎮,驚心動魄。心中的婆羅洲,一向暗無天日。就像你在〈黑與金的洞穴〉提及的尼亞石洞,洞穴中的金絲雀、蝙蝠、塗鴉和四萬年前頭蓋骨,更吸引我囓齒類胃口。

屠殺導致的物種消失讓人麻木了,感覺長了繭。婆羅洲有一種生態奇觀,看不到文獻記載(也許有)。雨季前婆羅洲東北角出現蝙蝠大遷徙,從北方汶萊(可能來自烏魯淡武廊國家公園)南遷。蝠群像烏雲飛越老家上方,從傍晚到清晨,連續一個多星期,數量驚人。獵人的霰彈槍不必瞄,閉著眼也可以一槍打下幾十隻甚至幾百隻。小孩也用「拉士的」射擊,很容易命中。蝠群遷徙在非洲(覓食)和俄羅斯(過冬)依舊壯觀,但上世紀六十年代後,這種景觀在婆羅洲就少見了。即使有,也是零零散散,像野豬渡河潰不成軍。十分懷念傍晚坐在草地上觀看蝠群遷徙。入夜後,蝠群翱翔星月下,美得眼睛脫窗。夜行者蝙蝠也逃不過伐林、墾植和獵殺的禍害,遑論其他動物。或許這正是野生物種的命運和陰暗面。(上)

張貴興

華人,1956生在婆羅洲,1976定居台灣。歷練:華文小學→英文中學→師大英語→英文教師→2016退休。處女作《伏虎》(短篇,1980)。近作《野豬渡河》(長篇,2018)。老台北人。新南洋客。餘生:寫中文小說。

徐振輔

台大地理系碩士生,喜歡攝影、旅行、啤酒、貓貓。寫作主題包含北極、西藏、婆羅洲、螢火蟲,形式則在散文、科普、小說之間搖擺不定;攝影方面胸無大志,夢想是拍攝雪豹、獨角鯨、天堂鳥之類有些人以為是神話的生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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