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2年6月10日 星期五

【書評•新詩】凌性傑/如果女兒成為動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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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2022作家巡迴校園講座──興大附中場】看電影的人,一個文青的養成
【書評•新詩】凌性傑/如果女兒成為動詞
【書評•散文】李筱涵/因病重生:一場自由與救贖的生命療程

  今日文選

【2022作家巡迴校園講座──興大附中場】看電影的人,一個文青的養成
白樵╱記錄整理/聯合報
興大附中講座,鴻鴻(前排右)、房慧真(前排左)主講,吳曉樂(前排中)主持。(圖/本報記者黃仲裕攝影)

主辦單位:台積電文教基金會、聯合報副刊、興大附中

時間:3月25日

主講人:房慧真、鴻鴻

主持人:吳曉樂

春日晴好,幾位自北地而來的遷徙者,穿裹深色緊實外套,沁身冒汗,燦陽下巡繞徘徊,路徑成隱喻,指涉寫作與人生。待魚貫而入青春殿堂後,眾人坐定召喚另一座時空,方能解析。

啟蒙在類比年代

「兩名講者,皆具多重身分。難一言以蔽之。」吳曉樂如此開場:房慧真老師曾任職媒體,是散文家,亦是中文系博士班輟學生。鴻鴻老師出版作橫跨多種文類,更跨足電影產業。面對複數身分,吳曉樂好奇,在個人太虛史前史,那富啟蒙意味的藝術作品為何?

房慧真幽幽回憶,儘管國小鍾情於閱讀,升國中打開課本,只覺文本遙遠,無法呼應當時的苦悶心情。她蹺課,逃學,書包裡藏便服。她在防空洞地下室更衣,在街上躲避少年隊。「沒有Netflix與線上串流的年代,藝術電影稀少,那時台北有專放電影的MTV。師大附中附近的『太陽系』片藏豐富,一個個小房間櫛比鱗次,一台電視,一座沙發,進去點杯飲料,把自己藏起來。」她說。不懂藝術電影,多選好萊塢片,有時也挑有趣名稱觀賞。《玻璃動物園》是美國知名劇作家田納西威廉斯之作。裡頭有位跛腳,自卑的女孩,總怯生生地躲藏角落。她在家搜集許多玻璃製小獸,自組一座動物園。當年觀影,房慧真便將自身投射在那角色中。

「那一個個蜂巢般的小空間,我後來才知曉當時仍是大學生的駱以軍、邱妙津、賴香吟都曾在旁邊。我們各自孵育一個電影的夢。」房慧真道。

如此啟蒙,其後遂成影展遊牧民族。房慧真「逐水草而居」,心疲體累。觀影使人魔。她早出晚歸一天排緊三、四部片,中間僅以御飯糰黑咖啡果腹。「電影是儀式,我們成為信徒,只因銀幕裡有能懾人心魄之物。那是電視,手機甚至平板都無法取代的。在一個黑暗空間,無論蜂巢式MTV或電影院,都像重返母親的子宮。黑暗,自在,半公開半私密。」她說。

鴻鴻亦從小獨自啟蒙。國小嗜讀章回小說如《水滸傳》與《三國演義》。後受國中老師影響開始接觸現代小說,現代詩。「人生需要什麼,必得自尋,將所讀物轉化成血肉。會吸引你時時思索的,經常是讓人著迷,卻又難以明言指稱之物。像我為什麼會寫詩,只因詩美,但它如何憑日常語彙所生?這是我不斷叩問的。」他無私分享道。

鴻鴻提及諾貝爾文學獎得主赫塞,反學校教育。赫塞以為林裡樹皆相異,但人們並未覺得任何一棵樹木品相較差,若此,何以將之修剪為相同德性?

彎繞的必須

房慧真藉中文系漫長就學期間探索自我。鴻鴻則陰錯陽差成了劇作家。吳曉樂好奇,身為多年創作者,兩人在求道途中,可有其順遂或轉折?

房慧真觀影年齡長,從十三歲起大量覽片。「但奇怪地,我並沒像鴻鴻成為導演、編劇、影評或策展人。有如對比,我始終是個業餘的,愛看電影之人。」她笑道:「未將此作專業,這樣講是對的,也不對。」後來房慧真提筆創作,常有人同她說,雖文字是平面的,文法結構是線性的,但看她文章時,畫面感油然而生,特別是報導。

「報導寫作最難的是召喚,將遠方,如香港反送中,如高雄空汙的場景召喚回來。」房慧真如是剖析。

人生中有很長一段時間,並沒有馬上要成為什麼。房慧真以為,藝術裡無論電影、戲劇與文學的路徑都不是這般徑直。即使記者一職於她,都是機緣。念書時有大把時間摸索,她看電影,讀閒書,不只小說,更有社會學、人類學等雜食閱讀習慣。這些養分累積後,水到渠成。「採訪蔡明亮、侯孝賢、李滄東等導演時,彷彿以前看的那些片沒白費,它從另一個渠道,進入到我的書寫裡。」她欣慰而言。

「如果喜歡一件事物,我不甘願只當名觀賞者,我會想跳進去。」鴻鴻則持不同立場論。幾年前鴻鴻開始學吹薩克斯風。一輩子熱愛音樂,從古典、爵士至配樂諸類旁觸。「我的電影與戲劇裡充滿各式演奏。某回有人找我導歌劇,我不會視譜,覺得相當可惜。」鴻鴻嘆。如今學熟音樂回首聞,他懂了許多,那是感覺與調性間的幽微之事。

「我很喜歡這種身體感吧。跟喜歡的東西攪和在一塊的身體感。這些年我常上街,像參加『不要核四,五六運動』。我喜歡這種眾志成城,看似徒勞,但行走之際能自運動本身獲取能量,亦跟旁人學習的過程。」他正色言。鴻鴻後來將其稱「街頭書寫」。是以在街頭,才能確實跨出舒適圈,與不同背景、想法、階層之人交融。

鴻鴻再引赫塞觀點擴論:人生唯一目的,即發現自我與其可能成為的樣貌。「這會實踐在你的寫作中,也在你閱讀的每本書,看的每部電影的當下。你領會什麼,與原本所知做了何種連結。你會生產一套自我智識系統與思考脈絡。路徑與他人不同,最終得到的結果,與創作成品也會跟別人長得不一樣。」他如斯解釋。

任教大學的寫作課上,有許多學生為風格所苦。鴻鴻認為風格不是規畫出來的。內裡有何養分,喜歡的東西越多,對某些事越積極,所熟成的東西也不一樣,那是獨特的。「風格成型,你就會寫出對得起自己,能表達自己的東西。若作品真能表達你,那它也一定能與旁人溝通。大家會看到相同處,也會被相異處吸引。」他如是言。

無論是當年影響房慧真極深的《春風化雨》,抑或令青年鴻鴻備感震懾的《夏日之戀》,主旨皆與改變,化學效應有關。那是突變與分岔後的多種可能。或好,或壞,或生,或死,皆無所謂。迷路吧,將道德與價值觀暫擱置後座。至關重要的,是將後照鏡調至適當角度,打燈,緊握方向盤,敞開渾身毛孔,細觀沿途路經的一切風景。將之銘記於心。


【書評•新詩】凌性傑/如果女兒成為動詞
凌性傑/聯合報
《女兒》書影。(圖/印刻提供)
推薦書:零雨《女兒》(印刻出版)

打開《女兒》,扉頁標示著「獻給母親」,這簡短的題記背後不知藏有多少深情。在創作者筆下,稱謂不僅界定人倫關係,同時也是情感的依歸。以女兒為名發聲,詩集的前兩首作品為情感狀態設定底色——那是東海岸繽紛的藍,是面向海洋的姿態。背景確定之後,主題式連作〈女兒〉才正式現身,書寫者透過詩直面病苦煩惱,說起生死流轉的故事。零雨的母親離世六年多,這本《女兒》承載了日常之淚,戀慕與悔愧盡在其中。〈後記〉裡詩人是這麼說的:「——母親死了,自己就成為了自己的母親。/並且知道你也會死。/死亡的遞嬗,不曾變過。而我,永遠是一個在尋找母親的女兒。」於是,《女兒》或許可以看作是一種「成為」的過程,而所謂「成為」,是在既定身分上找到一股新的動力,慰勉自己好好把日子繼續過下去。

我想,如果把「女兒」視為動詞,去確認,去承受,去追憶,去哀傷……可能是這個詞彙衍生出來的相關概念。零雨早期作品裡的抽象辯證讓人著迷,詩人設想出一個新奇的世界,而這個世界的構成只有語言,語言以外無他物。零雨總是讓我看見,語言即存有,詩意的居所已然朝著人世敞開。在寫詩的路途上,零雨讓語言變成特技——專屬於生存與思考的特技。到了這本《女兒》,語言更加貼近日常,構句方式簡潔俐落毫不拖泥帶水。然而,最是尋常的往往也最是奇崛,零雨運用簡單的語法開拓關於存在狀態的種種想像。中年以後的生命課題,在流過淚的眼睛裡逐漸清晰。詩集裡晾曬悲傷的魅影,我讀著讀著,隱約嗅到一些身心靈療癒的相關密碼。幾個開悟者的名字提醒我,想要明白什麼,想要看清死亡的臉,都是極為費力的。

或許因為主題太過沉重,日常的磨難太過艱辛,敘述方式必須輕盈,才能支撐得住情感不致失控。《女兒》從風景開始,在風景裡結束(詩集最末組詩「看畫──歌川廣重《東海道五十三次》」),長鏡頭拉得有多遠,感情就有多遼闊。《女兒》最動人的地方,便在於為深情找到臨場感。一個詩人如果刻意迴避繁複的意象,採取極簡的修辭,那樣的自我無疑是強大的。書中頻頻出現人物代號,一方面像是在對某人致意,一方面更像是在進行自我對話、情感內省,如〈我和Z〉組詩中:「我把淚珠整理,分類,收藏/他說,你沒有抽屜/為什麼要消費這麼奢侈的東西」「一點也不驚訝/必須要是/全然是自己的時候/我才會看到你」,敘述者我與Z有三十年不見,忽然想起Z,眼淚便奔湧而出,此中有「我與你」的交會,有「我」的顯露。

零雨大概是最善於使用破折號、引號、夾註號的詩人了。標點符號既是意義的錨定,也是聲音表情的一部分(所謂詩的音樂性)。每每在斷開句子的時候,歧義衍生,概念岔出,這樣的語言風格扣緊了生死命題──〈那不是〉:「是的,醫生——我的人生,我明白了,只剩下恐懼,那是我/存在的證明。是的,醫生/我一步一步接近它,試著接近它/那將使我變得強大——/我不能再失去它了。」這種思考形式,讓《女兒》的質地更加鮮明。根植於女性意識的生死追問,女性的文明初啟,都掩映在一頁頁淡漠的風景裡了。


【書評•散文】李筱涵/因病重生:一場自由與救贖的生命療程
李筱涵/聯合報
《病從所願》書影。(圖/聯合文學出版社提供)
推薦書:隱匿《病從所願》(聯合文學出版)

疾病與健康,不治與治癒,究竟由誰定義?隱匿以懷病之身,讀蘇珊.桑塔格談疾病的隱喻,一層層剝去外界賦予癌症病患的主觀詮釋,通過自我療程的病痛敘述,從書寫中重新坦誠的面對自我。我以為《病從所願》是一本描寫疾病的書,卻並非如此。從分輯「發病」、「復發」到「緣由」的定名確實以疾病作為核心,但字裡行間不斷浮出的,是不被期待的病體、纖細敏感的內捲性格,以及終於放下的書店,與始終放不下的貓咪們。因為疾病而強制生命倒數的時刻,自我的渴望才在有限的時間軸上一一被排序出來,因而得以做出許多重大選擇,改變生活,找回壓抑已久的自由。

何以書名叫病從所「願」?讓人意外的,隱匿說,召喚這疾病的,是強大的「求死之心」。西西寫〈哀悼乳房〉,然則接受乳房切除術的隱匿竟感受不到哀,她才意識到,愛美的自己早已死透。剜去乳房的凹槽,由貓填補,像是對餘生的隱喻與定錨。若生有可戀,那對隱匿而言,可能就只有貓了。

然而,隨著病情療程開展,她的人生觀也起著微妙變化。養病成為重新培養生命慾望的關鍵。食之無味的人,突然發現食物的滋味;仰賴藥物的失眠之人,竟能與貓一同呼嚕入睡。

當生理機能慢下來的時刻,心理反而明亮起來。

隱匿開始思索過去經營書店幾年間,原本的「我」是如何被客人和外界,以及自己的性格,聯手慢慢消滅。她一邊敘述時好時壞的病情,同時與貓咪時好時壞的病況交織進行。最初是貓,使她生出堅持治療的能量;但療程中,她不斷從各種生活記憶打撈「積病」的來源,重新認知自己過往如何無能於捍衛界線,導致不斷被侵門踏戶的負面感受時時自我侵蝕。因此她說:「我不能讓所剩無多的日子,在違背自己意願的狀態下度過。」

身體按下暫停鍵,使她豁然開朗。於是她選擇離婚、修復母女關係,以「我」的意志做出當下了無遺憾的抉擇。她引述阿芒的詩:「我必須通過/女兒的/陰道/再被出生一回。」當隱匿意識到母親與自己的關係倒轉的時刻,我們也能讀到從病中重新被生出的隱匿。一個求死之人求來生命大限之病,這場病中療程,卻點燃她願意坦誠面對自我的求生慾望。像一個哲學式的弔詭命題,也是生命最樸質的自然呈現。

尼采說疾病使他獲得自由,隱匿說若非疾病,人將無法發掘隱藏在最深處的問題。唯有歷經病痛,才曉得健康的價值;只有強制暫停,才能解放日常被壓抑的感受。《病從所願》是這樣一本體己的接納之書,作者接受各種狀態的身心變化,也真正擁抱福禍相倚的完整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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