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知道要怎麼吃?」餐桌上常聽到老公這麼說。他怕吃太多,我和女兒們不夠吃,尤其小女兒吃得慢,好幾次桌上的菜被掃光,眾人飽足,她卻只夾過一回,想再夾時只見空盤子。
疫情前曾想過,買四個餐盤,每人一個,吃晚餐像吃自助餐一樣。但這樣少了共食的感覺,全家人聚在一起,還是習慣幾盤菜一鍋湯,想吃多少自己決定。後來染疫人數攀升,親友、同事陸續確診,我家的用餐習慣只好改變,我把菜煮好,再交由大女兒打理──她擔起重責,考量每個人的喜好、食量、食物的冷熱,並重視擺盤美觀,把當天煮的食物分配完畢。從此老公不再說不知道怎麼吃,小女兒也不再說沒吃到哪樣菜。
隨著被分配決定吃什麼吃多少,坐在餐桌上等餵食的老公,自己動手開冰箱拿食物的頻率幾乎是零。早餐,他固定吃一顆水煮蛋、一根香蕉、一個麵包。這三樣食物總在他從公園運動回家,就出現在他的桌面上。
那天早晨,我忙著幫狗兒洗澡,女兒們拿著吹風機將狗毛吹乾,三隻狗的洗澡日我們非常忙碌。我對著踏進家門的老公說:「自己去冰箱拿早餐。看你喜歡吃哪一個麵包。」
我們忙完狗,老公正在吃麵包。以往他吃的都是鹹口味,像是蔥麵包、熱狗潛艇堡、法式香蒜麵包。我說:「想不到你選這個。」他說:「是我選錯了嗎?吃了妳想吃的嗎?」我說:「是我沒想到你會選甜麵包。我以為你喜歡鹹麵包,每次都刻意買鹹的給你。」他說:「我沒選,是打開冰箱時,水煮蛋旁邊正好放著這個甜的芋頭麵包,就隨手拿了。」
「我沒選」這三字迴蕩在空氣裡幾秒鐘,我彷彿看見當年他說要跟我結婚,彼時他腦袋裡的畫面。我說:「那我跟麵包一樣,當年只是剛好站在那裡。你沒選。」
冬至那天,十顆湯圓兩種口味,五顆鹹五顆甜。鹹的內餡是豬肉、甜的內餡是花生。我家四個人分食,我和小女兒一人三顆,老公和大女兒一人兩顆。湯圓一起下鍋,分不出裡頭包的是什麼餡。吃湯圓像開獎,幸運的組合是兩種口味皆有。
很快地,我已經吃完我的三顆湯圓,兩個女兒各自吃了一顆。我舀了兩顆湯圓放在白色瓷碗裡,遞到老公面前。他吃了第一顆是鹹的,我們三人盯著他吃第二顆,女兒們戳了戳自己碗裡的湯圓,期盼幸運機率能上升。老公嘗了一口,說:「是甜的。」「你真幸運,不用選就拿到最佳組合。」我說,「跟你的婚姻一樣,不用選就得到最好的。」
沒錯,我家老公是我追來的,年輕時我厚著臉皮黏著他,那時根本沒在想他喜不喜歡我、愛不愛我。現在年紀大了,偶爾覺得自己挺吃虧,因著追他,我要擔當比較多責任,他下命令我執行,他是官我是小兵;有時遇到他的不講理,還要容忍他的壞脾氣。女兒常取笑我不是沒眼光,是根本沒眼睛。
好想知道那時的他,到底是被我追到沒辦法躲,還是只是個性內向,不敢主動、懶得追我。
我要他說個清楚。只見他大笑,一句話都沒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