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在伊斯坦堡一次採訪前,我和這位記者談及土耳其政治。約15分鐘後她眼看下方壓低嗓門,彷彿洩密般說:「身為土耳其人有時好累。」
這種精神疲憊多因政治而起。總統厄多岡和手下領導幹部搞分裂策略,要敵對,不要妥協,要二元政治,不要共存。再細微荒謬的事都成熱議,如「公然大笑有損土國女性謙卑?」「土國女空服員可否塗紅唇,若否,應塗何色?」「愛國公民應喝愛蘭(一種優格飲料),不喝拉基酒?」「開紅色轎車的女性票全投給了反對黨?」
這種難以忍受的倦怠感,自由派知識分子和婦女感受最深。土國自由派人數不多,卻是「正義與發展黨」政治軌跡的重要指標。該黨2002年首次上台時獲自由派支持。土文縮寫為A.K.P.的該黨挺改革且親歐盟,一般預料公民自由有望提高,1960年以來土國已三度由軍方接掌政權,且每下愈況,這種想法令人振奮。孰料該黨快速走向專制,自由派中途棄船。
在伊斯坦堡吃年夜飯,我鬱悶的自由派朋友說:「今天,不做A.K.P.同路人只剩兩條路:不是傻傻不問政治,就是挖苦政治。不裝傻也不挖苦,很難!」
有些自由派變得沉默,有些針鋒相對,有些自我批判。土國作家與社會學家歐雅.貝達寫道:「我們的錯不在支持多元與民主發展,而在未能看出A.K.P.竟如此狹隘。曾說A.K.P.只是故作民主,最終會是文人專制取代軍事專制的那些人一語中的。」
如今,反A.K.P.陣營對自由派的柔弱天真嗤之以鼻。主跑土國與中東新聞的法國記者亞利安.邦桑寫道:「最後他們就像蘇聯1950、1960年的左派知識分子,成了A.K.P.和厄多岡『有用的白痴』?」
土國非保守女性占48%,半數未在上次大選中投票給厄多岡,她們對A.K.P. 插手私生活日益不安。以往,男性的性別歧視言論常被視為脫口而出。
如今這些言論被視為系統性、邪惡的思想運動,意圖將女性框進傳統的性別角色。衛生部長穆齊諾格魯造訪2015年第一個新生兒後說:「除了母職,母親不該把任何生涯當做生活重心。」
此話立刻招來反撲。土國婦女已聽到政府高官想左右墮胎、剖腹產、避孕、穿著等議題。艾茜.亞曼在自由報寫道:「我受夠了性別歧視言論,不斷告訴女性該如何生活。」抗議在全國展開。當我談及土國需要獨立的婦女運動,賦予姐妹關係新定義,以彌合政治分歧時,一些保守的戴頭巾女性說,很難和女性主義者合作,因為她們的利益過去未受重視。
這種反應說明土國最大障礙:土國的過去會形塑未來。受害感充斥社會,持續的報應循環,不斷製造新的受害人。
巴黎查理周刊發生可怕槍擊後,恐伊斯蘭症和反西方情緒上升,身為現代、民主、多元,且有強大世俗傳統的穆斯林國家,土國本可成為團結的聲音。但這不是普遍的氛圍。
厄多岡將殺戮歸咎於西方。他說:「身為穆斯林,我們從未參與恐怖屠殺。這背後是種族歧視、仇恨言論和恐伊斯蘭症。他們正和伊斯蘭世界玩遊戲。我們須有這種意識。」
批評政府者被控不愛國,甚至被指為西方強權摧毀土國的棋子。最新的受害人包括2006年土耳其小姐梅薇.布尤沙拉克。她因在Instagram 帳戶侮辱厄多岡遭到偵訊;記者兼女主播塞德芙.卡巴斯因推文談論遭掩蓋的政府貪汙醜聞而被捕。
土耳其最受歡迎演員之一坦默.卡拉達格里說:「藝術家,商人...人人自危。」
倦怠感徘徊不去。土耳其和西方的鴻溝擴大。如果我們和土耳其一樣,無法找到途徑去擁抱自由社會、公開辯論、多元文化和兩性平等理想,它不單是民主的敗筆,還是想像力和意志的潰敗。
【2015-01-27/聯合報/G9版/UNITEDDAILYNEW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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