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影與文學 《世界文學》第七期的主題為「電影與文學」。 輪值主編倪安宇提到,討論電影與文學之間關係的傳統制式方法,不外乎電影是否忠實呈現文學原著精神,或成功跳脫原著框架,以畫面和聲音語彙展現電影做為第七藝術的價值。但電影本脫離不了文字或話語,文學亦總能讓畫面躍然紙上。交融多年後,文學創作不免受電影手法影響,而文學則成為電影藝術的養分,相互觀照……時至今日,看此二者關係的方法愈廣,也愈深,自然不再限於彼此之間的對照。此外,文學和電影是現實人生的再現,或也涉及一些道德議題的討論,這些挖掘、省思、自問或許無法立即得到答覆,但留下了紀錄,等待更多的批判論述豐富現在進行中的歷史,或許在未來能夠換來片刻救贖…… 內文試閱 百花齊放的日本文學改編電影──兼評《我的母親手記》 顧錦芬 去年夏天在日期間為了本期主題特地走訪了書店與DVD租售店細察,看到絕大部分的書店都在明顯的位置貼著東野圭吾原著的《仲夏方程式》電影海報。而這,只不過是去年夏天的主打作品之一而已,僅僅從去年到今年預定公開上映的文學改編電影就超過25部。 大阪的紀伊國屋本町分店甚且規劃了一個「映像化文學作品專區」,旁邊還配置一台迷你電視螢幕為電影打廣告,令我強烈感受到文學與電影熱絡的合作景況所迸發出來的充沛能量。如此現象甚至使得有些日本評論家開始感嘆戲劇的原創腳本反而變少了。 今年度盛況依舊,但篇幅有限無法一一列舉,以下僅按照電影公開上映時間順序,整理出國人較熟悉的作家其作品所改編的電影。 *中島京子「小さいおうち」(「東京小屋的回憶」) *川上弘美「ニシノユキヒコの恋と冒険」(「西野的戀愛與冒險」) *角野栄子「魔女の宅急便」 *万城目學「偉大なるしゅららぼん」(「偉大的咻啦啦砰」) *夏川草介「神様のカルテ2」(「神的病歷簿2」) *湊かなえ「白ゆき姫殺人事件」(湊佳苗「白雪公主殺人事件」) *恩田陸「悪夢ちゃん The 夢vie」(「惡夢小姐」,原著名「夢違」) *三浦しをん「Wood job神去なあなあ日常」(三浦紫苑「哪啊哪啊~神去村」,原著名「神去なあなあ日常」) *伊坂幸太郎「オー!ファーザー」(「OH!FATHER」) *桜庭一樹「私の男」(「我的男人」) *三浦しをん「まほろ駅前狂騒曲」(三浦紫苑「真幌站前狂騷曲」) 由於尚無緣鑑賞以上影片,所以無法細品,以下倒是想推介一部獲得第35屆蒙特婁影展評審團特別獎,前年4月在日本上映,同年11月在台上映,且已有中譯本的,井上靖原著《我的母親手記》。 井上靖(1907~1991)於1950年獲芥川獎後即專事文學創作,其歷史小說被翻譯為各國語言、在世期間曾被提名諾貝爾文學獎。 5歲時由於母親生了妹妹忙不過來,被送回故鄉伊豆,讓無血緣關係的祖母暫時照顧,但由於祖母非常疼愛他,一年後,當母親去接他時,祖孫兩人已經無法分離,直到13歲那年祖母去世,總共8年,都是和祖母一起生活。其人生的記憶從伊豆的生活開始,且人格形成的基礎也是在這段時期建立。那些年的回憶都寫入《雪蟲》、《幼年時代的事》。 自認與父母緣淺的井上在母親年老後,以半散文半小說的文體書寫親生母親。1964年發表了《花之下》,五年後發表《月之光》,而在母親去世後四個月,為了讓母親的靈魂得以安息,寫下《雪之幻影》(1974)。 他說:「這三篇作品對我而言之所以是特殊的,是因為那裡面有媽媽也有我」。1975年將此三篇統合為「我的母親手記」一書由講談社出版。 原著裡除了描寫母親老年痴呆,失憶的言行,還有身為長子對母親的愛憐,但母親對作者的牽掛,在〈月之光〉裡僅提及母親會在半夜尋找猶是嬰兒的作者,「沐浴在白色月光下,母親走在那樣的路上,為了尋找猶是嬰兒的我而走。……如果母親是為了找我而出去,我覺得我也非出去找母親不可。」 接著在〈雪之幻影〉寫到,母親常常在夜半拿著手電筒漫無目標地尋找某人, 「寡言坐在起居室一隅的母親的姿態,有著不管如何四出尋找母親終究不能如願只好放棄的小女孩的悲哀,也有著到處尋找自己的小孩最後不得不放棄的年輕母親的悲哀。」 以上這兩個情景,皆未提及這些舉動與母親當年把他託給祖母照顧的悔恨之間的關連,但是電影把二者串連起來,強化了戲劇性,深化了感動。 導演兼編劇原田真人本來要以《雪蟲》為藍本,呈現出祖母/自己/母親這三者之間微妙的關係,但後來卻發現聚焦在「我的母親手記」來闡釋更為適切。為求如實,主角的家,於東京都世田谷區井上靖實際居住過的宅邸實地取景,並以小津安二郎式的美學風格拍攝,以此作向一代電影巨匠小津致敬。 電影從主角數度幽幽說出自己認定幼時是被媽媽拋棄在鄉下開始,接著埋下母親對孫女背誦主角小時候所寫的詩這個伏筆,再鋪陳母親幾乎每天夜半拿著手電筒數度起身到處尋找,讓子孫們百思不解她到底在找什麼。 直到有一次,語無倫次且眼神空洞的母親向主角緩緩道出,每晚都向養母(主角的祖母)苦苦追問自己兒子的行蹤卻不可得,隨後專注地一句句背誦出主角少年時代寫的這首稚嫩的詩:「……我最喜歡的就是地球上任何地方都沒有的海峽,那是和媽媽一起渡過的海峽」,接著,由懷裡取出那張珍藏了數十年早已泛黃的破破皺皺的兒子詩稿,兀自繼續喃喃反覆朗誦。主角才終於明瞭母親「就算遺忘了一切,唯有愛必定留存」(「たとえ忘れてしまっても,きっと愛だけが残る」─電影海報上的文句),此時,對母親的誤解有多大多久,感動就有多強多深。 母親因為失憶失智痴呆了,宛如活在夢境,每晚尋找著兒子,而兒子也期盼著母親能明瞭自己童年時期被母親拋棄的怨懟與遺憾,明明就在彼此的身邊,卻還日夜互相尋找與期盼。但也正因為她失憶失智痴呆了,反而得到活出本真的機會,從「正常人」的沉重軀殼與假面解脫出來。 男孩,終生渴慕追索母性之愛,不會因成年而中止,電影讓我們得以窺見昭和文豪審視親情時最溫柔的目光。其所演繹的是否為井上的真意已不重要,重要的是,親子之間這樣的錯失與悸動在塵世不斷上演,所以我懂,他懂,你也懂。 原作像是水墨畫,清淡而有餘白,不說破,思索比愛憎多;電影則像油畫,濃烈鮮明且有凹凸。就此作而言,文學給了電影素材與靈感,電影則賦予書中人物更加立體鮮活的生命,他們是互相幫助的好朋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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