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年教書,所帶的班,是接連換了四個導師、學校頭痛的國三的班級。在這個班級中的學生問題挺可觀的,每天都在處理學生的問題,搞得自己焦頭爛額,日子渾渾噩噩。
第二年,總算遇到一個較為正常的班級,每個孩子看來都還算「慈眉善目」,壓力減輕不少。就在這時候,阿原出現在我的班級,長相俊秀、老實不多話,是跟他相處半年後的感覺。尤其做事負責認真,作業也從不遲交,是個不錯的學生,應該就不用太操心他在學校的一切吧。我這樣的告訴自己。
擔任導師,我通常利用早自修的時間約談學生,多了解他們一些家�堛滷〞p。問到阿原與父母互動的情形,他只說父親對他很好,我隨口問了母親如何,他卻沈默不語。當初也不以為意,畢竟孩子總會偏愛父親或母親吧。這種自以為有道理的想法,直到阿原的母親來找我之後,才知道事情不是那麼簡單。
那天,阿原的母親拎著一盒水果禮盒來學校,當我說起阿原在校的好表現與乖巧時,還沒開口的她,就已淚流滿面。本以為她是太感動了,但不像,因為沒有人聽到孩子乖就哭的吧。當下我也尷尬地不知怎麼安慰她,約莫過了五分鐘,她總算調整好情緒,緩緩說出她的話:「他已經有好幾年不開口叫我媽了。」
當我還在驚訝,這事怎會發生在乖巧的阿原身上,她掩不住心中的愁苦,啜泣了起來,接下來的話語與啜泣聲夾雜著,我儘管用力地聽著,但還是無法聽清楚她想表達的意思。
靜待幾分鐘之後,她總算清楚說出其中原因……
「在他小學四年級的時候,有一回我失控打了他一巴掌,從此以後,他再也不願意叫我一聲媽,我煮的飯菜他寧可餓著也不吃。
「跟他道歉多次,也都無法得到他的原諒,我的心好痛。」這是阿原的母親臨走時所說的話。
看著她離去的背影,雖說那時候的我還沒結婚,沒有孩子,但多少也能體會做為母親的她,心中那種被撕裂的痛。
我一直思考著,怎樣幫他,怎樣讓他能重新接受母親的愛?
好幾個夜深人靜的時刻,我一直沒忘記那個母親的眼淚與心痛。翻遍好多輔導書籍,都找不到一個好方法。但,居然在午餐的便當�堙A讓我能夠開始了第一步……
午餐時候,都是要全班同學坐定位後,我喊開動,全班才能開始吃飯。那天的開動聲之後,我注意到阿原的便當。
我留意到在開動後,總有一堆同學爭著要跟他交換便當,我總算了解他用這種方式去逃避母親給他的愛。於是我編了個理由,要全班不能交換便當,我看他將便當放在桌上,連打開都不願意。
我看在眼�堙A不動聲色地對全班說:「如果今天大家都把便當吃光光,下午的周考後,我們一起去打躲避球。」全班馬上陷入瘋狂吃便當的景象,阿原或許也迫於情勢,雖然有點不情願,但也第一次把自己的便當吃完了。那一天沒有人知道為何導師一改以往考完試就檢討考卷的慣例,而願意讓他們去打球?只有我知道有比檢討考卷更重要的事。
課堂上,我也會說一些自己的成長故事,林林總總,包括當兵有趣的故事、與父母的互動關係,尤其我說到,也曾經無知的瞧不起目不識丁的母親,到後來年紀稍長,才知道母親為我所付出的愛。一些親身的小故事,說到自己都有點哽咽,也在學生面前表達我自己的抱歉與愚昧。
我特別注意到阿原的反應,從一開始的有點坐立難安的不自在,到後來看他的若有所思,我知道事情有了改變。
接下來午餐時間,我會在走道之間穿梭,刻意多跟幾個同學聊起父母幫他們所做的便當的總總,當然最主要的,還是要跟阿原談一談母親與他的互動。
「哇,這幾隻蝦子是媽媽炸的吧?」面對著我的問題,阿原先是沈默一下,然後用聳聳肩來代替回答。當然,我不會這樣就棄守我的目的。
「下次可以請媽媽多炸幾隻,送老師一隻好嗎?我沒看過這麼漂亮的蝦子。」我的誘導,他開始有了反應。
「老師,不然這幾隻都送給……」我沒等他說完話,示意他回去後,記得跟媽媽提一下這事情,而且只要一隻給我就好。他先是頭低了下去,最後還是點了頭,我心�塈i訴自己,好消息應該不遠了。
其實我一點都不喜歡吃蝦,因為剝蝦殼很麻煩,還有一次蝦殼卡在喉嚨的不愉快經驗,更令我對蝦子不太有興趣。但為了拉近他們母子的關係,也就只能拚了。
過幾天,他主動告訴我:
「我媽媽這次特別多炸了一些蝦子要送給老師……」我沒聽錯,他的主詞中,多了媽媽的稱呼。
「你一定有一個非常棒的媽媽,願意為你做那麼豐富的便當……」他專心的聽完我的話,臉部的表情,多了一些柔順。
就這樣,我持續剝蝦殼剝了一段時間後,阿原的母親再度來到學校,上一次的禮盒我沒收下,這次她又帶了更大一盒。一樣的場景,一樣還沒說到話,她又已淚流滿面……
「讓我哭一下。」辦公室的同仁對她的這句話特別有興趣,紛紛把目光投注在這邊,一樣是尷尬、一樣是不知如何應對的我。
「阿原叫我媽了。」一樣是啜泣之後,但她慢慢轉換成笑容說出這句話。
那個午後,一樣看著她離去的背影,但沒有了哭泣,多了喜悅。我轉身回辦公室,打開卡片,寫著:林老師,除了謝謝,還是謝謝。
阿原畢業後,我又回到不吃蝦的日子。但是我相信,阿原一定會比我更了解炸蝦的滋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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