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於民國十三年(1924)自哲學系畢業後,即由沈兼士教授推薦進入清室善後委員會(故宮博物院的前身),開始清點溥儀出宮後的清宮文物;就如他自己後來在退休時所說的,「宣統出宮我入宮,當的不是皇帝,卻是一個守護國家文物、民族重器的老宮人……
另外,從日記中不但看到父親在求學時代就開始臨寫書法,還曾代朋友寫過輓聯;喜歡逛琉璃廠、廠甸等地方,蒐購古老殘舊的東西和碑帖拓片等物。父親於民國十三年(1924)自哲學系畢業後,即由沈兼士教授推薦進入清室善後委員會(故宮博物院的前身),開始清點溥儀出宮後的清宮文物;就如他自己後來在退休時所說的,「宣統出宮我入宮,當的不是皇帝,卻是一個守護國家文物、民族重器的老宮人。」也正因為父親在故宮典藏、守護、研究文物長達四十五年之久,才有機會與他素所欽敬的老師胡適之先生,有了較多的接觸和來往。
相信讀者和筆者一樣,看了以上胡先生和父親這段師生緣分的往事,對於胡先生書贈父親這張灑金箔用硃筆題寫「有一分證據,說一分話;有八分證據,還不可說九分話」的斗方,就知道是除了自勉當天校書的意義之外,當然對於面前的這位老學生,也有不言而喻的訓勉之意了。
筆者手中還有一封胡先生在1949年之前寫給父親的書信,也是為校對水經注相關資料的事而寫的。信是用「國民大會」抬頭的信紙以藍色鋼筆寫的。相信大家讀此信後,更能體會到胡先生研究學問的認真與執著,也更可了解他書贈父親這幾句話意義的深遠了。這封信是在民國三十七年(1948)七月十五日寫的,當時故宮南遷文物和父親都還在南京。(圖五)
「尚嚴兄:
此次查趙一清書的文淵閣四庫本,必定麻煩你了吧?叔平先生(按:當時的故宮博物院長馬衡,也是父親北大的國學老師)來信說,四庫薈要亦藏朝天宮倉庫(即故宮博物院南京分院庫房),如我來京(指南京,寫此信時胡先生應不在南京)時就閱,可以先期通知你,即可提取。我一時不能來京,故寫信請你幫我作一點小研究。
(1)請你查出四庫薈要的戴校水經注提要一看。如文字與刻本水經注提要有任何不同,請你託妥人代我抄出,連同校上年月,纂修官題名等等,一齊抄出寄給我。(如需抄寫之費,乞先代墊,可電話中央研究院史語所那廉君先生送款繳還。)
(2)請你代查薈要的水經注與武英殿聚珍本(四部叢刊影本)有無形式上(體例上)的異同,如校語之有無等等。(若蒙挑卷一與卷二的首頁一比勘就夠了。)查後乞給我一信,至感。
右兩事倘蒙便中代為一辦,不勝感謝!
瑣事奉煩,十分不安,千萬請原諒。匆匆
敬祝 大安 胡適敬上 卅七、七、十五」
(按:筆者查閱父親37年日記,自7月18日至25日均未記寫文字,是否因要為胡先生所要的史料校對和抄錄而忙碌,以致沒有時間寫自己的日記,就不得而知了。)
另外筆者手中還有兩封胡先生寫給父親的信函,其一是回父親的信:
「慕陵兄:
五月廿四日手書敬悉。令郎今日下午來談了近一點鐘,他是一個很有見解的青年,我很喜歡他。
改善書畫裝箱照片已收到,謝謝。倘蒙開示 此箱的高廣深三方面的英尺寸(詳見信上附圖)更所感謝。Lippe、Sickman及富田三先生 此次我都沒有見到,請你代我問好,匆匆
敬祝,大安 弟胡適 四七、五、廿六」(圖六)
查得父親47年5月27日記所記:「胡適先生函,云已見申(按:筆者大哥莊申),語其為『有見解青年』,當即書申與張(筆者大嫂張琬)各一函……」可知父親對胡老師稱讚他的長子是何等的重視與興奮了。
(按:根據筆者查閱五月間日記,曾記載胡先生與王雪艇先生於5月6日至8日曾到北溝故宮看書畫,而Lippe、Sickman及富田三先生則是於22日至28日間到故宮的,因此錯過了見面的機會。)
筆者手邊還有一封信,是民國48年6月23日胡適先生寫給父親的。適之先生的來函,雖然只是要父親替他代辦一些事,但凡涉及故宮公家事務,他總是很周到的連帶告知父親的長官孔德成先生。這是一封介紹翁興慶(萬戈)先生來故宮參觀研究書畫、並且安排暫住事務的信。胡先生說翁興慶先生是文恭公的第四代孫(即光緒皇帝的老師翁同龢後人),有傳世的收藏和鑑賞中國藝術品的家風。他自己是畫家,也是科學家,美術是他的業餘嗜好;他和大都會博物館的李佩(Lippe)是好朋友,這次盼能到台灣鑑賞故宮的文物,希望父親能予以協助並安排相關事宜。
民國五十九年(1970)年的新春,為了配合當年四月至九月在日本大阪舉辦的世界博覽會(EXPO '70)中華民國館的需求,翁先生是最重要的展覽內容策展人之一,曾專程到「洞天山堂」來拍攝了一支父親親自揮毫書寫南華經句的「8mm不停止放映影片」來宣揚中華的書藝文化。(圖七)
胡適先生於民國四十六年(1957)十一月,接任中央研究院院長。讀父親47年4月16日記中有「每日之事不忙亦不閑,而且事事為人無一為己者。胡適之近就中央研究院長,云年近七十,希望能擺脫作一自所願作之事;讀後頗有同感。」胡先生就任院長後,根據父親日記,48年1月16日:「胡先生曾與陳副總統、梅月涵(貽琦)、蔣夢麟、王雪艇五人連袂上午來北溝;提早上班佈置一切,諸人九時半到。瀏覽古物併入防空洞內看。」當年如前述12月,適之先生又到北溝校書避壽,師生得以再度親密相聚。沒想到兩年之後一代學人胡適之先生竟於民國51年2月24日突然因病辭世,震驚海內外;胡先生死後安葬於南港中研院旁的胡適公園。
父親曾於民國52年6月,因北大同學會要在南港胡墓建亭以作紀念,推請父親為此題寫「胡適紀念亭」的亭額;這件事可以說是父親用他個人最擅長的書法,為他和老師適之先生一輩子的師生情誼,作了最有意義的報答和貢獻。
寫到這裡,筆者忽然想起家中有一本小冊頁,是當年自己還在北溝念初中時父親特別賜贈給我的;裡面都是他請曾經在北溝停留過的文化藝術界知交好友,為我這個小朋友題寫的勉勵詞句。其中就有胡適之先生的鋼筆白話文名句:「要怎麼收穫,先怎麼栽。 莊靈小弟: 胡適 四七、十二、七」(圖八)。這短短十幾個連著標點的鋼筆字,正好為父親對他的胡老師這段一輩子深植內心底情誼,留下永恆的見證。(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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