菜肉與麵皮,生活被堅實包覆著
有些看似簡單的事卻不容易完成,對我而言,包水餃便是其中一項。
水餃常見於日常飲食,關於餃子的起源傳說頗多,或說是為紀念盤古開天闢地;也有人說是女媧造人時用線繫耳,寒凍時人們趕忙緊咬有「線」(餡)的餃子,以防耳朵被凍傷。我比較喜歡的說法是傳言早先大官出巡,地方民眾必須進奉,某三兄弟清貧無可獻之物,便將平日營生的麵粉與菜肉合製成元寶狀麵食,未料這討喜食物後來大受歡迎,一直流傳至今。
不記得第一次吃餃子是何時,而那熱煙淋漓,一咬下Q彈麵皮伴以鮮美的餡料與湯汁便入嘴內,讓人唇齒不由得興奮。大姊當年出嫁得早,對娘家弟妹一直心懷愧疚,逮著機會便煮好食物招呼我們去吃喝,餃子便是她的拿手絕活。
那時候一袋麵粉加上慧心巧手便可變出一大盤食物。大姊擅長拿捏水麵比例,隨意搓著揉著,一糰帶筋麵皮便就成形。我們笨拙的小手常跟在桌上把玩,怪狀麵糰一塊塊歪躺粉堆,再被嚴肅認真地壓扁、合聚起來。大姊常趁空檔趕忙將菜切細與絞肉拌和一起,再撒進鹽糖、香油及她的獨門祕方。只見她兩手不停□皮、調和餡料,並教我們如何填滿、捏緊麵皮讓它尊嚴地挺站起來。大鍋燒水,麵皮於熱煙中滾沸出菜肉顏色,生活被堅實包覆著。幾顆沉甸甸的餃子便足安撫轆轆飢腸,我匱乏的成長期因此受到許多滋養。
大姊打理三餐之餘也做家庭代工──燈泡、電纜線或簡易開關,廚房客廳不得清閒。一回我也幫著製作紙袋,先將整疊報紙切齊,抓好間隔塗上漿糊,再使勁將之黏合起來。忙了半晌,一大落成品才能換取一袋麵粉,生活好是艱難。
水煙氤氳,暖熱心願終於實現
小麥持續吸飽陽光,麵粉和水揉和一起,呈現各種不同的質地。大姊後來移居美國,往昔粉皮菜肉混合的場景便不復見。我負笈北上後長年外食,仍偏愛那豐滿燙熱的麵食。南北小吃店、各種麵食館,水餃之名仍被張貼牆上或列於菜單。煮熟麵皮氤氳著熱氣,內餡飄香,每回見那熟悉身影,便張大嘴甘冒被燙傷的危險一口咬下──味蕾通連記憶,餃子皮、餡千變萬化,大小、厚薄以及軟硬口感,而我最想念的仍是大姊包的餃子。
不預期後來我亦遠飛美國,偌大的德州縱橫著公路,油井散布郊外,夕陽、霧露一桶桶被裝填。Commerce小鎮夏日陽光熾烈,冬天則乾冷得教皮膚龜裂,學生宿舍外群聚著烏鴉,寂冷的空氣讓人不禁思念起家鄉味,便跑遍 Dallas附近的中國店,買來韭菜、絞肉等食材。何其幸運竟然買著水餃皮,省去□皮的最大挑戰。那天,趕忙將韭菜洗淨細切後與絞肉拌合,再調撥出記憶指南針──酒、胡椒和砂糖……持勺手心不停轉繞,待諸事具備,我正襟危坐,便航向久違的返鄉路。
鐵盤抹粉,沾粉手指初始笨拙然後熟練,拉破幾次,毀壞幾顆,求將餡料多裝進一些。眼看飽滿的餃子陸續成型,心底不由得激動。大鍋滾水,餃子撲通進水,算好時間打撈盛盤,沾點醬料咬進嘴,鄉情與腸胃當下獲得了安慰。大功完成了,可惜學生宿舍的冷凍櫃太小,包好的餃子無法藏放,只能任由它濕爛,當下立誓──日後一定要搬到有大冰箱的住處。
返台後餃子到處都有,忙碌生活裡排不進包水餃情節。距離上回包餃子多久了呢?十年、二十年也許更久,許多心願盡遺失於匆匆歲月中。
手指與麵粉全然生疏──小圓麵皮攤放左手心,右手持筷夾取菜肉,不記得如何載裝較多餡料,左拉一下右扯一點,包不進去便扣掉一些,再將麵皮邊緣藉餡汁黏貼一起……韭菜滲入鼻息,彷彿又回到大姊掌廚的屋簷底下。
水滾沸,一顆顆餃子於鍋裡浮現──青綠色澤,帶點療傷止飢的暖熱,水煙蒸騰中,彷彿見著光陰與角色的移轉──空閒與蹉跎,人生該珍惜、把握的,或許便是這看似細微但卻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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