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企業要進步，要有配套的工具、制度、態度。我媽媽年紀大了，所以我關心老人照顧。這個月，去日本參觀了照顧機構。
首先看到的是工具。日本人心思細膩，在藥妝店和電器行展露無遺。同樣精神也用在老人照顧。他們仔細觀察長輩在食衣住行上的不便，設計出各種輔具。
比如說湯匙有各種弧度，手腕無力時也好用。握的地方用特殊材質增加摩擦力，拿得比較穩。
兩根筷子中間有夾子連在一起，不容易掉。
起床時可以抓著床邊一個支架，輕鬆撐起自己。支架上還有夜燈。
坐輪椅洗澡時可以圍個「帳篷」，防水濺出。
臥房地上放個除臭墊，專門擺尿壺。
自動門設定成手動、開關在高處，預防坐輪椅的失智者擅自離開。
病房的門橫著沿牆壁滑開，而非拉開或推開，以節省空間。
還有些工具不需設計，只需細心。復健者練習走路要看鏡子。照顧者在長方形立鏡中間懸掛一根垂直的繩子，作為中線，讓復健者走路時比對姿勢是否端正。
工具上面的層次，是制度。日本的「介護保險制度」二千年開辦。民眾四十歲開始繳費，六十五歲以後享用。妥善的財務規畫，提供高品質的照顧。
誰來照顧，決定了照顧品質。在台灣，外勞照顧老人，或由老年子女照顧更老的父母。外勞照顧時滑手機、跟別的外勞聊天。老年子女自顧不暇。兩種照顧的品質都不好。
我參觀的那家機構，照顧者都是廿幾歲、有型有款的年輕人。他們受過專業訓練，穿著像健身房教練，笑容比穿著更有朝氣。除了協助食衣住行，還跟老人家說笑談心。為了預防失智，他們帶長輩用吸管、色紙，做出貓頭鷹和史奴比。他們為銀髮生活注入創意和生命力，才是好的照顧。
這一幕讓我想：台灣年輕人缺乏就業機會，老人的照顧品質不佳，能不能讓年輕人從事照顧老人的工作？成本當然會提高，畢竟目前外勞的薪資很低。但能把這工作做好的年輕人，在家會是貼心的子女，將來會成為更健康的老人。這樣省下的社會、健保成本，值不值得我們的長照法做這些投資？
日本這些工具、制度背後，是由態度在主導。那種態度是對生命的尊重、對缺陷的包容，和覺悟到自己也會老而產生的謙卑。
接待我的醫師告訴我：「病床兩邊如果要加上欄杆，需要家屬簽同意書。」
我說：「為什麼？這不是在保障病人安全嗎？」
因為欄杆是一種限制，任何限制都侵犯人權。
布告欄上，長輩的名字後面的稱謂是「神樣」，尊敬他們就像尊敬神。
能走到這一步，都吃了很多苦，當然有神性。
我離開那家照顧機構時，頻頻回頭，看著未來的自己。然後注意到門楣有個燕子窩，跟建築物格格不入。
我問：「沒想要清理掉？」
醫師說：「既然有緣相遇，就讓他們好好活著。」
是啊，有緣相遇，好好活著。這句話獻給燕子、「神樣」，和有一天都會老去的我們。（作者是作家，「夢想學校」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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