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母親節對我和弟弟本垣具有重大意義,因為是母親的九十冥誕。
在《背影:我的父親柏楊》一書中,我寫了兩千多字追憶我的母親齊永培女士,但其實再多的文字,都很難形容這麼一位慈愛偉大的母親。這也是我比父親幸福的地方,他有一位早逝的母親讓他紀念,卻沒有慈母相伴的甜美讓他思念。
母親對自己的格言是:「若想做自己,就要自己做。」她凡事都自己面對、自己處理、自己經營、自己忍淚吞聲,當然也包括面對失色的婚姻。
她從我們嗷嗷待哺開始,即「母之於子也,鞠養殷勤,推燥居濕,絕少分甘」。直至培育我們兩人長大,將近二十個年頭,母親隻手撐起這個單親家庭,不曾接受任何外界金援。
一九六○年代前後的臺灣,瓦斯尚未普及之前,百姓是用煤球當燃料來煮飯、熬湯、燒開水,一個煤球可以燃燒五、六個小時,所以要一個接一個的更替,如果火滅了要重新起火,可就大費周章了。
當年我們家就是使用煤球,白天母親上班,由外祖母監控煤球,使中、晚餐能準時開動。晚餐以後到隔天早上的火源,由母親控管延續,包括了燒洗澡水和早餐的火源。因此,母親必須在半夜起床更換煤球,即使是嚴冬之夜,她也是裹著薄被而眠,深怕睡過頭而斷了炊火。她白天奔波教課,半夜亦難以安枕,為整個家勞心勞力。
在必須獨力支撐家計的經濟壓力下,母親毫不猶豫也絲毫不曾膽怯,她帶著我們過著「貧而樂」的生活。儘管有時她會認為命運多舛,但仍以積極的態度面對。在她心中永遠堅持著某種價值,因為她要做自己,所以她執著,要由自己來主宰自己的命運。
記得成長歲月中,我們住的是四周有庭園的日式平房,經過一個小玄關,踏兩個臺階,就步上了客廳,地面都鋪著榻榻米,赤腳走在上面舒服極了,我和弟弟常跟朋友們在上頭翻滾嬉鬧。日本房子天花板都比較矮,我在初中時個子就很高了,頭頂經常會碰撞支撐天花板下的橫梁,母親就告訴我:「肯低頭,才不會撞到頭。」如今已有半個世紀,我對母親這句充滿禪意的話記憶猶新,也體會良多。
通常在放假的日子(當然是在完成作業,通過母親的檢查之後),我和弟弟會接到一項有趣的指令,由外祖父下達的,要我們整理庭院�堛漯嵽c和清除雜草,並交給母親親自督軍。他們相信這是給我們的訓練,能培養我們對家庭的責任感,成為一個願意付出並有生活能力的小孩。
外祖父告訴我們:「勞動是課本之外最好的學習。」母親也說:「不跪地,怎能聞花香?」母親一向身教重於言教,帶頭捲起褲管教我們怎麼修剪花草、怎麼體驗生活。我們就是在這種厚實的愛包裹下成長,也隨時接受機會教育。
諾貝爾文學獎得主羅曼•羅蘭曾說:「母愛是一種巨大的火焰。」而這偉大母愛的火焰一直照耀著我和弟弟,在我們的慈母九十冥誕之前,以這篇文章,表達對她的思念。
本文作者為作家柏楊先生之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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