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段班的理化成績是數幾個人沒九十分,我們班卻只能數及格人數……
我常靜靜地想起那個畫面。好像還聽得見走進教室前,隔著一道鐵門,卻已感受到門內鬧哄哄的他們。我會刻意慢慢轉動門把,聽著裡頭驚呼:「老師來了!」然後,吵雜聲瞬間停止,每個人迅速回到座位上,六十多雙眼珠子,隨著我的步伐移動。有點假,但他們願意如此,也真的不容易了。
擁有特殊技能的學生
大學畢業那年,電腦還不普及,手寫著一份又一份的自傳與履歷,因為沒有修過教育學分,只能投到私立學校碰碰運氣。北部三十幾個私校都試了,也都石沉大海,毫無回音。好不容易,北投區的一所私校通知我隔天去面試,手裡緊握著信,心裡滿滿的感謝。正準備資料時,教授突然來宿舍找我,問我是不是想去教書?我點頭回答是,他要我隔天到三重一所私校去頂替師母的職缺。還沒回過神,教授又說:「那裡的學生不是很乖喔。」就這樣,我展開了教書生涯。
七月的暑期輔導開始,校長告訴我要接國中部三愛的導師;臨走前,他小聲地跟主任說:「再不行只能拆班了!」後來才知道,這所學校裡的忠、孝兩班是升學加強班,仁、愛兩班則近乎放牛吃草;其中,愛班已經換了四個導師,再不行的話,只能由校長和主任分別認養。
初上講台,我鼓勵愛班要努力超越忠孝兩班,說了一大堆道理,「有志者事竟成」都不知重複了幾次。然而,這些論調很快就引來學生插話,「老師,你別傻了!」全班一陣哄堂大笑,我控制不了場面下有些遷怒,大聲斥喝這名學生到後面罰站。
一星期後的周考狠狠地甩了我幾個巴掌。前段班的理化成績是數幾個人沒九十分,我們班卻只能數及格人數,然後買棒棒糖獎勵他們。
在私校的國三生,假日是得強迫到校自習的。有一回,一大夥人來請假,理由不外乎爺爺奶奶生日,要回鄉下祝壽,我覺得事有蹊蹺,隨便找了個人來問:「阿雄已經坦白說了,你要不要說實話?」我裝成好像知道一切。
「他怎麼可以說?我們都講好了!」一會功夫,他們便說出了真相;原來二年級的時候班上流行偷機車,不敢下手的會被嘲笑沒膽,所以班上有十來個被警察逮到,假日就得到少年法庭去寫作文,而帶頭的X更是問題多得不得了;不過,X卻有一個特殊技能--開鎖。有一回,我在課堂上抱怨學校的實驗室管制太多,他於是要我帶他過去,當著我的面,一下子把鎖給打開了!我正驚訝他怎有這功夫時,他要我「敬請期待下周一」--他利用星期天晚上,把各間教室的鎖全部調換,星期一早上,全校學生都在教室外等候鎖匠開鎖。
當下我立刻瞄向他,他擠眉弄眼地要我別說。然而,很遺憾在他國中階段我未能有效地導正其行為,以至於多年後常在社會新聞版面上看見他。
畢業二十年後的發展
班級經營也不能只靠打罵,得利用一些作為來與他們發展友好互動。放學後,我把羽球網架好,和他們打打球,讓他們漸漸從佩服我的球技中,接受了我這個導師。
打羽球之外,我也常在假日帶他們到二重疏洪道去烤番薯、玩騎馬打仗,更瘋狂的是騎腳踏車衝上觀音山,再扛著車子衝上硬漢嶺……那段陽光與汗水交織的日子,至今難以忘懷。
儘管他們的表現少有機會讓我在導師會議中誇口,但他們仍是我心中的寶。在畢業典禮籌備會議中,有人提議將原本設置在每班各一位的縣長獎、議長獎,全部移到忠孝兩班;畢竟,他們第五十名的成績都比仁愛兩班的第一名還優秀,提案人覺得如此才公平……
「什麼叫公平?忠孝兩班已享盡最好資源、得到最好照顧,試問仁愛兩班何時得過學校的一聲肯定?我們的學生能力不足,但很努力,這些獎項給他們不應該嗎?難道我們不能給予仁愛兩班一個真正的畢業典禮嗎?」當年一個菜鳥老師的我如此發言,得罪了許多資深老師及主任,儘管難免遭受報復,但憑藉著自身努力,幾年下來我也掙得與他們平起平坐的機會。
畢業近二十年後,這些孩子的近況如何?他們現在多成家立業了,有些人的孩子出現在我太太任教的小學裡;有人習得一技之長,在我買新家時幫我處理水電與鐵窗;成績不怎麼顯眼的女生去念了護校,後來認真讀書拿到碩士學位,在三總當語言治療師;也有人在玻璃公司一待就是二十年,現在爬到了主管級的位階;另外,還有一個當時很安靜的女生,如今是蔡英文總統的貼身採訪記者……你說,人生的際遇奇不奇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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