檳城--台北。
起飛之後,他忙著倒幾杯客人要的溫開水。姐氣沖沖走進廚房,問:「大哥,你知道拿督是什麼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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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位拿督先生,聽說上飛機時就戴著墨鏡,忙著講手機,手提包放在位置上,向空服員比了比,示意要空服員把包包放進行李櫃裡。拿督先生坐在經濟艙的第一排,一直忙著講手機,姐說,她看到拿督先生講話講得口沫橫飛,一直找不到機會向他致意,只好先忙其他事情。
空服員總是要對所謂貴賓多送上幾分禮數,對於一些貴賓中的貴賓,大家通常手上都會有資料詳列當班次貴賓的喜好,不外乎是愛喝什麼,愛吃什麼,愛讀什麼。當然有些資料上也會發出警語,要組員小心這個那個,以免又再次造成貴賓抱怨。有的貴客因為知道組員們手上有這樣的清單,因此只要哪次漏給了什麼(一杯綠茶、一副耳塞),便會勃然大怒,「你們不是都知道我要什麼了嗎?」
當然要警告。像是警告組員豆腐不能用力捏,因為一捏豆腐就會爛掉。
拿督先生終於講完電話,墨鏡依然戴著。西裝筆挺的拿督先生,溫文儒雅的拿督先生,身材充滿福氣,大家都想沾光的拿督先生。
姐還忙著替客人挪出行李櫃的空間,後來被叫住:「小姐,妳知道拿督是什麼嗎?」拿督先生輕聲細語地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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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妳不知道拿督嗎?我就是拿督。妳叫什麼名字?讀什麼學校的?怎麼會不知道拿督是什麼身分?」
「今天要不是商務艙都坐滿了,我才不會在這裡。妳知道嗎,我第一次坐經濟艙,今天第一次,以前從來沒有過。」
「妳知不知道我輕輕鬆鬆就可以把前面的客人,像我現在手輕輕一揮那樣,輕輕鬆鬆弄走?」
拿督先生笑得怡然,像是失重在半空中的羽絨那樣的笑容,嘴角掛在高空中掉也掉不下來。他的指頭柔軟地在半空中一揮,「就像這樣,他們一個都別想坐進商務艙噢。」
姐說她幾乎聽不清楚拿督的聲音,因為拿督的聲音實在太小了,她還必須要仔細看著拿督先生的嘴唇動作。偏偏,拿督先生蓄了滿滿落腮鬍,嘴唇被深黑的鬍子統統給擋住,她根本無法讀唇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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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督先生又一次按了服務鈴。
原來是要買巧克力,偏偏飛機上缺貨。
但拿督先生只是透過墨鏡對他一笑,說:「叫你們事務長來。」
在他要去找事務長之前,拿督先生又叫住他,比了飛機尾巴方向,許多旅客正在排隊上廁所。「我沒搭過經濟艙。後面廁所人太多了。讓我去商務艙廁所可以吧?」
事務長理所當然地答應了,只是間廁所沒什麼大不了的。他帶領從容的拿督先生走到商務艙廁所,拿督先生一看發現裡頭有人。
拿督先生無聲地別過頭來看了他一眼,「你不是說我可以來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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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務長說,今天是拿督先生的生日,拿督先生想買巧克力又沒有買到,我們乾脆就送他另外一款巧克力替他慶生。事務長端著滿滿一盤的香檳,和那盒巧克力,穿過商務艙,走到經濟艙第一排,大聲對拿督先生說:「生日快樂。」
除了當作禮物的巧克力之外,還有一盤商務艙的甜點蛋糕。事務長還用牙籤沾了果醬,在盤子上寫了拿督先生名字的縮寫,以及「生日快樂」四個字。
貴賓的要求,當然有求必應。拿督先生有事先告知事務長他的名字縮寫了。
「幫我拍個照吧,就拍我的手擺在巧克力上面,旁邊這些香檳映襯我的手。」 拿督先生說。
「真是有意境啊。」事務長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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拿督先生需要被保護,旅客統統都下機後,他還在登機門口跟地勤談話。
「剛剛不是有叫機長發電報下來了?」
似乎是因為沒有專人來接他,拿督先生滿臉不悅。
組員在登機門集合好,準備下班。
「來,大家跟先生說聲生日快樂吧。」事務長說。
有人說,微笑是最好的語言。但是微笑也可以是最無辜的惡意。微笑也可以代表拒絕接受外在世界的一切。他突然想到,要是第一時間遇到拿督先生的人是他,當他遇到「你知道拿督是什麼嗎」這樣的問題,能不能簡單一句「不知道」就結束所有對話呢?這時候無知的力量遠比知識大多了;知識使人更加脆弱--「知道」拿督是什麼,代表你接受了「拿督」在階級裡頭的地位。何苦自己走進拿督打造的結構陷阱裡呢。
但是在客艙裡頭,走進階級結構與否,決定權不在你。所以他微笑,微笑而不語。
微笑而不語地聽著大家說,「生日快樂。」
●聯經出版《高空三萬呎的人間報告:一位空少的魔幻飛行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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