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課上講辛棄疾,忽然想起他兩句詞:
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
愁字拆開後是心與秋,
文學裡總將秋與愁連在一起,
南方的秋毫無蕭瑟之像,楚天千里清,
水隨天去無際,倒覺得眼前船灣遼闊得更乾淨了……
天氣有點陰,但是並不冷,穿一件薄外套即可。
搭乘巴士往上水,地名時常看到,但是從未到訪過。總有朋友約在銅鑼灣、尖沙咀吃飯,有會議在沙田、九龍或港島舉行,即使是東涌和鴨□洲也去逛過過季特價商店,但是上水呢?剛來時就聽說水貨客特多,還有學生為了完成報導文學作業,前往上水假冒有意幫忙帶貨,隨他們走了一趟上水羅湖,學生說若是帶指定顏色的新款手機可以賺不少錢,奶粉也有小補。然而這大半年來,先是香港社會出現抗爭,反中情緒升高,接著疫情蔓延,連接深圳的口岸相繼關閉,只剩下深圳灣,我去上水時已經見不到水貨客,以水貨客為目標的商鋪冷冷清清。
下了巴士後,走往石湖墟街道,此處墟市的形成據說清嘉慶年間已有記載,如此算來也有兩百多年歷史,曾經在書上看到:清朝入關之後,為了防止沿海居民提供物資給去了台灣的鄭成功,實行遷界,就是命沿海五省居民向內地遷移五十里,結果使得一些民眾失去住所和營生。兩廣總督周有德及廣東巡撫王來任上奏請求復界,從遷界到復界中間歷經了八年,其中居民生活艱辛難以言喻啊。
石湖墟街上招牌透露出當地住民和廣東的聯繫,不時可以看到諸如惠州、崗廈等地名,來上水算是一時興起,我的目標其實是船灣,因為要從大埔轉車前往,於是想著順道至鄰近的上水瞧瞧。路標指示附近有古蹟,依著路標穿過石湖墟,來到鄉間村屋匯聚處,穿梭了彎曲狹長的巷弄,終於看到廖萬石堂,這是廖家祠堂,當地廖氏來自河南,曾有人開玩笑說全世界華人最早都和河南有關,門楣墓碑可窺出端倪。上水廖家離開河南後,先後遷居江西、福建,辛棄疾當年由北宋淪陷區南下投奔宋皇室,因一心北伐不被重用,退居田園亦在江西。廖家於南宋末年為躲避蒙古兵繼續往南來到屯門,再遷深圳河以北的福田,最後定居上水雙魚河,當然那時的深圳與新界九龍港島都無口岸通關問題。
上水有條雙魚河,是梧桐河的支流,因為這河的緣故,上水過去還曾經名為雙魚市,與我星座相同,聽著便覺親切。明萬曆年間,廖氏家族逐漸散居不同處,為了聚族而居,選定上水鳳形風水地,形成如今的圍內村。清乾隆十六年又興建了祠堂,廖萬石堂之名相傳來自廖氏祖先廖剛及其四子先後於北宋時出任高官,每人俸祿各二千石,加起來剛好一萬石,所以祠堂命名廖萬石堂。兩百七十年的古建築上滿布彩塑、木刻、壁畫及泥塑,屋頂以青色瓦片鋪蓋,屋頂之下有美麗的木雕簷板,中式建築的精巧,可以細細玩賞,或許稍稍可減昔時大門不出的閨閣沉悶。
離開上水來到大埔,小店裡吃了份玻璃腸粉,內包黃沙豬潤,既名玻璃,自然是強調其薄,吃起來也細滑,台灣腸粉內餡包牛肉叉燒蝦仁和油條較為常見,豬潤腸中豬肝厚而粉嫩,熟卻不老,味道才鮮。有人說黃沙豬潤其實是不健康的豬身上的肝臟,因為有病變才呈現出黃沙色,是否為真,我不知道,但是流傳至今,我想黃沙只是形容,逐漸成為菜單上的慣用名詞吧,就像胭脂鵝脯、翡翠羹,取其形容顏色。
從大埔再乘巴士往船灣,原本的陰天逐漸透出陽光。船灣淡水湖是全球第一個在海中興建的水庫,可以儲存飲用水,是香港面積最大容量第二的水塘,容量最大的是萬宜水庫。五十多年前因為香港缺飲用水,水務監督Morgan興起構思在三面環山的船灣修築堤壩,然後將壩內海水抽乾,便形成一個大型儲水庫。於是工程在1960年展開,1968年建成啟用,但是船灣淡水湖的水位比水平線高,因此原本在船灣沿岸的小滘、大滘、金竹排、橫嶺背、橫嶺頭、涌尾及涌背等地村落都淹沒在水中,我不禁想起千島湖,以及湖中的古老建築,同樣是因為興建水庫而沉入了水底。多數村民搬遷到大埔墟陸鄉里建起了新式洋樓,白沙頭洲三門仔村的村民希望維持原有鄉村社群,則在大埔鹽田仔三門仔新村住下。
船灣淡水湖主壩長約2.1公里,另有兩條長200公尺的副壩。有超過20萬條淡水魚生活在船灣淡水湖中,包括金山鯽、藍刀、土鯪魚及鯉魚等,其中四分之三為□魚。怪的是附近公路邊上餐廳林立,啤酒燒烤泰國菜印度菜,選擇還真不少,卻不見吃活魚的餐廳,不像台灣石門水庫或四川黑龍潭水庫,都有許多專賣活魚的餐館。現在香港政府跟廣東購買的東江水足夠香港所需,船灣淡水湖的儲水已不再為市區供水,2017年香港大學科斯產權研究中心發表「增闢新土地的長遠機制與策略報告」,竟然建議政府將船灣淡水湖填平,興建30萬個住宅單位,以增加房屋供應,我也就是那時知道了船灣這個地方。還好報告發表後,引起極大爭議,許多香港人反對,且船灣淡水湖位於船灣郊野公園範圍內,是聯合國教科文組織世界地質公園範圍內的東北沉積岩園區,受到法例保護,雖說滄海桑田,原本這座淡水湖也非天然形成而是人為建造,依然希望日後這裡不會真的變成一片屋舍。
堤壩上有人放風箏、騎自行車,鮮豔的風箏讓天際熱鬧起來。陽光下,約有十幾個人在沙灘挖貝殼,方才來船灣的巴士上就看見一位年輕的父親帶著約莫七八歲的小女兒要來挖貝殼,聽他們的對話,挖貝殼不僅有趣,且挖到的貝殼還可以加菜,加上薑蒜熱炒或煮湯,這和我們小時候在沙灘上抓到寄居蟹顯然不同。我看著覺得有趣,但是,想起之前有報導稱寄居蟹因為找不到貝殼寄居,背著瓶蓋的畫面也著實令人不忍,又覺得不該將貝殼從海邊帶走,人類自覺或不自覺對地球作出了許多改變,影響其他生物的生存是不爭的事實。
今年受新冠肺炎疫情影響,義大利威尼斯幾乎看不到觀光客,聖馬可廣場附近的運河也由混濁變清澈,甚至出現水母悠遊其中。在威尼斯工作的生物學家Mangoni表示,由於疫情影響,威尼斯運河運量降低,河水才有機會慢慢沉澱,運河中的水母屬於桶水母,在上亞得里亞海中常見,可能透過連接運河與亞得里亞海的潟湖進入威尼斯。疫情改變了人們的生活,也改變了地球,眼前在船灣堤岸騎自行車和放風箏的人們,如果不是因為擔心病毒,是不是不一定會走到陽光下解悶,也許更願意搭飛機去異國旅行,去餐廳吃大餐社群網曬美食,或者健身房裡運動,卡拉OK唱歌呢?
近日課上講辛棄疾,忽然想起他兩句詞:楚天千里清秋,水隨天去秋無際。愁字拆開後是心與秋,文學裡總將秋與愁連在一起,南方的秋毫無蕭瑟之像,楚天千里清,水隨天去無際,倒覺得眼前船灣遼闊得更乾淨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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