尋覓「不規矩的少數」
在不上班寫書的日子裡,我很在意去菜市場這件事,跟去咖啡館寫稿一樣在意。在家工作,意味著沒有固定的同事,最多的時間是面對自己,因此早晨的買菜時光,在熟稔的咖啡館交換隻字片語,買賣付帳的簡單問候交涉,是一天之中可以跟人談話的少數時候。
我會先從菜市場的咖啡店開始。咖啡店有好喝平價的咖啡,櫃台上的螢幕播放著當日的新聞跑馬燈,買菜的客人三三兩兩在店頭聊天,甚至抽菸發呆,跟老闆有一搭沒一搭交流新聞時事,然後盤算當天的買菜規畫。
一般來說,傳統街角菜市場中的賣菜攤販,可分為幾種:一種是盤商,有特選蔬菜,一種是批菜來賣的小販,各具主打特色,剩下的更多是小農,搭配自種的蔬菜擺在地上。這些小農帶出來的蔬菜,形狀通常沒那麼規矩,數量也不多,甚至萌生著野生氣息。
比如冬日的柑橘,不像水果攤飽滿的橙黃橘綠,可能是帶著黝黑日光燒傷痕跡的「火燒」柑橘,外表有點兒醜,滋味卻是好極了,也比如春天時的春蔬野菜,夏日前迸發的箭筍,大暑天氣的綠竹筍。
苦澀中的不馴況味
對於嗜吃野菜的我來說,對野菜有些「迷信」式的看法:我認為這樣未經精細品種選擇,天生天養長出來的蔬菜,吃起來滋味更足,滋味更加有精神。野菜之所以野,有時是品種野,不見於規模種植;有的是種法野,沒有特別悉心照料,長得不美,但好吃。
舉龍葵為例子,龍葵多半見於端午前,大龍峒區域的菜市場攤販,不但賣這款台語稱作「黑珠仔菜」的野菜,甚至還賣新鮮的艾草,把驅邪的吉祥草葉拿來當菜賣。我料想是這個城區的人還保留著古老的手藝,在清明時分拿艾草回家做成碧綠的草粿。賣菜小販神情自若,她說,做粿可以,燃燒洗浴可以,嫩艾草葉拿來煎雞蛋也可以。看來她賣艾草,不只是賣蔬菜,是賣人跟青草的傳統生活方式。
龍葵買來後要撿過,嫩葉尖端留下,汆燙後再料理才不會發苦,也可避開龍葵鹼。但我可說是被野菜這樣不馴的氣味說服,恨不得多多保留清苦飽滿的蔬菜滋味,因此往往是汆燙後拌上油醋鹽就趁熱吃掉了。
吃著不常見的蔬菜或野菜品項,不由得聯想這些植物跟環境生長的空間。在大台北,不同區域的菜市場,販售的野菜有所差異,這絕對是超級市場見不到的。
與攤販聊出歸屬感
在北投陽明山買得到山芹菜和肥胖的芋梗,在烏來新店買得到甜美芬芳的珠蔥和珍珠菜(角菜),在三峽、蘆洲有新鮮平價的綠竹筍,社子島的莧菜、地瓜葉、水田芥。
芋梗要用小魚乾和發酵的豆米醬來燒,珍珠菜要加雞蛋煮成蛋花菜湯,水田芥可以生吃,可以煮湯清燙,口感清脆。大抵上這些菜怎麼吃,口味怎麼搭配,是要學習的。但正這是這個詢問的過程,跟賣菜的小販建立了交流與情誼,讓我這樣一個外來人口,感覺慢慢歸化成台北人。
買野菜通常回家後要花更多的時間來整理,因為這些蔬菜通常不是所謂的「規格品」,是菜圃裡根據農人個人喜好多加種植而出的,通常回家撿菜要撿出更多的枝條。因此購買野菜實在是沒辦法說是一個為了方便的選擇,但我卻喜歡這種規格之外散發出來的氣氛。都市生活方便不在話下,但每天過著便利而千篇一律的生活,有時候內心難免感到寂寥。而這些野菜是我感受到日常生活裡生命力的方法,總能攫取我的目光。
●作者簡介:台灣人類學訓練,義大利慢食大學(Universit□ degli Studi di Scienze Gastronomiche)食物文化行銷與溝通碩士。食物研究者,住在台北淺山;從事專欄與報導寫作,料理設計,著有《深夜女子的公寓料理》、《足夠好的日常》。經營「深夜女子公寓的料理習作」社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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