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遠不會忘記我所看到的第一隻鷦鷯,十年前了,當時才剛拍鳥,使用類單相機。我們住在松雪樓,踏出樓門看完日出後,忽聞美妙鳴唱不斷,循聲尋找,啊哈,就是你,一隻暗褐色小鳥站在護欄上高歌,短短的尾羽一翹一翹。我手忙腳亂拍下來,回去翻查圖鑑,鷦鷯是也,台灣特有亞種。
那是人與鳥相遇的美好經驗,十幾公尺的距離,只有我和鳥,我癡癡地看著牠,牠則無視於我的存在或者當我是無害的大型動物,兀自鳴唱。新手的運氣,不期而遇的驚喜,不知道你是誰的好奇,加上夏日三千公尺的冷涼與溫柔天光,奢侈程度堪比撒八千元吃一頓喜X逢。
自此不斷回返,並訂下「晨起看鳥午找花」的行動原則。金翼白眉是最容易看到的鳥,牠根本朝著人類跳過來,在任何的高山皆如此,大膽無畏地索食或搶食;其次是栗背林鴝和舊名酒紅朱雀的台灣朱雀,牠們仨並列合歡山三寶,代表山神歡迎人類。
如若看到繫有腳環的鳥,譬如灰鷽、煤山雀,那一定是特生中心高海拔試驗站一帶的住民,而以武嶺停車場為家的岩鷚則是台灣分布最高的山鳥,視野肯定不凡。
竄跳於冷杉、鐵杉間覓食的火冠戴菊是夢中情人等級的山鳥,其實大部分時候都看得到,但十之八九拍不到,有一次在紅豆步道遇到二、三十隻一大群,我追著牠們跑了半小時,拍下的照片全部很傷眼。
深山鶯也一樣,保證聽得到,給不給看憑運氣,看人品。
至於那些火冠戴菊開冠,驚世絕倫的美照,嗯,是需要一些手法的。
褐頭花翼大約拜訪三次遇到一次,有幾次看到牠們啣著巢材往灌木叢深處鑽,但就是不知巢位在何方。相對來說,紅頭長尾山雀的巢位是最暴露的,牠們築巢於芒草叢間,可能是最早展開生育大事的山鳥;二、三月間上山,只要發現有紅頭啣著枯草、苔蘚或羽毛之類的巢材忙來忙去,大概就能找到巢位,以致牠們的巢也最容易被整碗端走……
這裡捉鳥盜鳥嚴重,把即將離巢的小鳥偷走的人,生命中應該沒有可以為之流淚的事吧?
黃羽鸚嘴被列為四大難拍之鳥,但自從深山竹雞、小翼鶇和鱗胸鷦眉偶有被餵住,難拍的就只有牠了。我的第一隻黃羽鸚嘴就屬於合歡山,先是聽到不熟悉的聲音,循聲追索,發現樹枝間的跳躍身影,終於看清楚,我驚聲尖叫,實實在在的黃羽鸚嘴本人。
那天我呼吸到的每一口空氣,若有暗香。
再一次看到黃羽鸚嘴,在小奇萊步道,這次是一群又一群從眼前飛掠而過,至少有一百隻吧,也差不多就等於我這一世人的黃羽鸚嘴額度。
能夠看的都看到了,拍不到的也還是拍不到,新手才有資格享用的驚喜層層遞減,以為從此而後波瀾不驚,也再無非要拍到什麼的執念,一直到最近一次上合歡山,於四下無人的步道,一隻背對著我們的台灣叢樹鶯專心唱歌,彷彿用盡牠全部的生命。我看著牠,觸手可及的距離,第一次遇到鷦鷯時的感動,又慢慢地,淹上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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