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輕時,在身邊的總以為兩隻手隨時可握住,卻忽略十根手指有八個指縫,很多時間與情感,就這樣從縫裡流掉了……
「人,每隻手有五根手指頭。」
爸爸一開口,就說了句大家都知道的廢話。
老實說,和爸爸這樣面對面坐著聊天的次數,十根手指頭數得出來,而且還剩一、兩根。年輕時,在身邊的總以為兩隻手隨時可握住,卻忽略十根手指有八個指縫,很多時間與情感,就這樣從縫裡流掉了。
少了相處,情感難扎根,所以我家的畫面常是這樣的:本來跟媽媽四個人在客廳聊天,爸爸一坐下,大家靜默,妹妹、弟弟隨即找藉口離開,當大哥的我一定得撐到最後,然後才說:「我要去畫畫。」如同舞台劇演到一個段落,角色離場轉黑幕。多年後聽媽媽轉述,爸爸感嘆為何小孩看到自己就想迴避。媽媽回答,不習慣啊。
藍色遙控車與阿桂
聽人說習慣養成只要持續二十一天,但對我爸來說,可能很難。我媽說他的時間大都用在喝酒和追錢。記得小學四年級,他不知哪來的五百元,買了一台藍色遙控汽車給我,只能控制倒退的那種。但我超爽的,抱著車坐在爸爸偉士牌機車後座,一路想像著等一下怎麼玩。
突然,爸爸停下機車,一個叫阿桂的女人擋在前面,她的打扮和聲線很像男性,眼睛凸凸的、頂著小捲髮,催促我爸快還錢。我看出爸爸的尷尬,因為兒子就在後座看著這畫面,他希望對方再給他時間。
然而,對方仍咄咄逼人,我也跟著尷尬與焦慮,低下頭,看著手上的遙控車,我心裡打定主意,乾脆把它給對方,希望這台值五百元的遙控車可以堵住她的嘴。但,才拿在手上不到十分鐘,都還沒看到它奔馳的樣子……腦子裡的想法使喚不了手的動作,我沒聽見他們最後達成什麼協議,總之爸爸的機車再次發動,我不禁鬆了一口氣。
回到家,我立刻拆開包裝,讓藍色遙控車在庭院奔跑。可是,不一會兒,車子超出遙控範圍,掉進水溝。我立刻衝過去把它撈上來,幸好輪子還在轉;也因為轉動,水溝的水噴了我一身。
原來,遙控也有範圍,我有點失望。遙控的界線很難估算,車子常衝出去倒不回來,車體也因而摩擦或撞到牆。已經忘記那台車的下場如何了,可我記得畫過它,在它還沒受那麼多傷之前。
最想做的五件工作
爸爸問我最想做的五件工作是什麼,要我從大拇指開始往下數。
說到手指頭,不得不想起小時候曾經跟著妹妹去山葉學鋼琴,不過一個星期後,我毅然放棄了。老師總說我手指頭太硬,明明我吹笛子手指超靈活耶,算了,老師也不漂亮又兇。
領士班(領導士官班)後,很多學長都沒繼續簽下去,當時台灣中小企業發達,有些企業去大陸了,就業很容易。我也沒簽,因為在軍營看漫畫雜誌看到許多國內漫畫家,感覺漫畫也欣欣向榮,所以我用右手點著左手大拇指說我想畫漫畫。
爸爸接著問:「有管道嗎?」
沒有啊,當兵時投了大然出版社新人獎,結果就是炮灰。
那第二個想做的呢?畫卡通。爸爸又重複問類似有無管道的話,嗯……沒有。然後,我們都沉默了。我知道爸爸正在看我,但我的眼睛看著手。
回想這之前對人生最有規畫的那一刻,大概就是簽下領士班的時候。當時只想存一筆錢付頭期款,用媽媽的名字買往湖山岩路上的一棟透天厝,到了三年退伍時存的錢又可以再繳掉一筆,之後即使找不到工作,我也可以繼續當兵,反正部隊滿涼的,可以畫畫,福利也不錯。可是臨退伍,發現房子被爸拿去借二胎了。房子沒了,我的規畫白忙一場。從高職開始打工就這樣,每存一筆錢爸就借去,每計畫什麼都被爸毀掉。否則,我們現在應該是坐在原本的家談論未來的。
就這樣,我突然豁然開朗,看開了,懂得站在更遠的地方看這一切。也因為離得遠,就沒那麼在意了。再者,命運本來就是看不見的。
「那第三個,你還能接受的工作是什麼?」
做看板吧,我想不到四和五了。
「嗯!那就先做看板吧,邊做邊等機會再做第二跟第一的工作吧。」
那晚,父子的對話到此結束。爸爸很得意,感覺幫了兒子一把,也參與了他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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