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休息看似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動作,卻是瑜伽最難的體位法……
在一堂瑜伽課程當中,最讓大家期待的莫過於最後的「大休息」(śavāsana)。在梵文裡 śavā是「屍體」的意思,因此śavāsana又稱「攤屍式」。在練習時需要躺在地上,手腳攤平,閉上雙眼,維持身體靜止不動。透過此式能充分消除疲勞,獲得內在平靜。
大休息看似是一個極為簡單的動作,卻是瑜伽最難的體位法。因當人們靜止下來,各式雜亂的念頭便如雪花般紛飛,心神不寧,無法自拔地陷入思緒的漫遊;或因身體不適應躺姿而翻來覆去、痠痛難耐。有時則因疲憊而跌進昏沉的泥淖,即刻失去意識。真要能做到攤屍式的精髓──「保持清醒而放鬆的狀態」,真是難如登天。
大休息時的淚水
對我而言,大休息之難,在於把身體毫無畏懼地攤開,且在任何的時空當中,身心都要全然地放鬆,內外在皆是如此。
這是攸關信任的課題。在某些艱難的時刻,經歷了人事的流離遞變,練習攤屍式時便無法安心躺臥。當最脆弱的胸腹朝天,恐懼便如電流般在全身亂竄,浮光掠影在腦中一幕幕地浮現,手腳也無法控制地想要抖動,害怕再次受傷,只想把身體蜷縮起來,好讓自己得到保護。
因此,既是演練「攤屍」,那便要從放下開始,學習接受各種形式的逝去及死亡,才能夠重獲新生。
大休息是坦然面對一切的練習,從信任地板開始,將身體交付天地,並在逐步放鬆及觀息的過程中,漸漸讓雜念止歇,回返靜定之境。
在大休息的引導中,常會讓呼吸成為一條繩子,無論思緒有多麼繁雜,都要緊抓著這條繩索,保持對出入息的覺知,藉此穩定心神。
記得曾有位領有殘障手冊的學生來上一堂舒緩的瑜伽課,在我們大休息時,她經過好一陣子的調整,身體才安舒下來。下課之後,她閃著淚光告訴我:「這是我這輩子第一次覺察到呼吸的存在,原來,我一點都不寂寞,因為有呼吸一直陪伴著我!」
大休息是一段歸返自身的旅程,經由往內收攝的過程,擺脫對外在世界的依賴和黏著,獨自前往一個只有自己才能抵達的地方。在旅途中,或因昔日的苦痛而傷心流淚,或覺受到深刻的孤獨和迷惘,有時也會若有所悟、怡然自得,但只要按圖索驥,都不會在霧裡迷路,終究能通往一處靜謐光亮的所在。
擁抱媽媽的大休息
要做好大休息,第一步便是要躺得跟「皇上」一樣舒服。在瑜伽教室中有各種輔具,例如抱枕、磚塊及毛毯,能夠幫助身體充分放鬆。而在孩子們的瑜伽課裡,「母親」就是小孩做大休息的最佳輔具。他們最愛趴在媽媽軟綿綿的身上,小小的身軀緊緊裹住媽咪,還不時或親或抱,像是無尾熊般可愛。孩子們在大休息中聆聽媽媽的心跳聲、嗅聞媽媽的氣味、貼近媽媽的皮膚,總讓他們能安靜好一陣子。
每當旁觀這緊緊相擁的一幕,總是讓我感動不已。大人練習攤屍式,或許也是希冀能卸下所有的武裝與重擔,在靜默中重新尋得這一份初始的單純與幸福吧!
當孩子們長大一些,大休息時會發給他們動物玩偶,讓小孩將玩具放在肚子上,用雙手的觸覺感受玩偶在腹部的起伏,即是呼吸的流動。「肚皮蹺蹺板」是小朋友很喜歡的活動之一,他們總會乖乖躺好,期待老師趕緊把小動物放到肚子上。
許多大人認為孩童都該是無憂無慮的,但其實很多孩子因家庭、課業或健康等因素,從小就很難放鬆。當這些孩子做攤屍式的練習時,會像毛蟲般蠕動,或無法忍受安靜的氛圍而躁動不安。
就讀小二的小潔就是這樣的女孩,從小便患有免疫系統的疾病,全身常處於脫皮流血的狀態,在轉學之前,也常受到班上同學的排擠嘲笑。
她很喜歡跟我抱抱,特別是像小嬰兒一樣的橫抱,透過身體的接觸,讓她放鬆不少。而在大休息時,因長期的搔癢而無法安定躺臥,我嘗試觸碰的方法,引導小潔將身體的每一個部位都鬆弛下來,看著她終於能享受寧靜的時刻,總是很為她開心。
秒睡族的大休息
大休息並不是「睡覺」,需要全程保有清醒的覺知,但當我們放鬆的時候,卻又很容易睡著,要能醒著實在困難。
雖然「入睡」並非攤屍式的練習宗旨,但對於工作繁忙且睡眠品質不佳的現代人來說,卻未嘗不是件好事。
在瑜伽課上有群學生被歸類於「秒睡族」,他們的睡功讓人驚嘆萬分,每次幾乎都能在兩分鐘內鼾聲大作。據他們表示,躺在瑜伽教室硬梆梆的地板上出奇好睡,但臥於家中柔軟舒適的床上卻老是睡不著,真的很想建議教室推出跟旅館一樣的「休息三百元」住宿服務。
有一次大休息時,屋外傳來偌大的廣播聲:「修理紗窗、紗門、換玻璃。」當練習結束時,我問大家是否受到打攪,一位睡得很熟的學生回答:「對喔,剛剛好像有聽到賣刈包的聲音。」
大夥兒聽了哄堂大笑。原來這位學生太過飢餓,在睡夢中竟把修理門窗的聲音,錯聽成美味的刈包叫賣聲啦!
身為一位瑜伽老師,教學上最大的享受就是帶領大休息。每當熄燈之後,瞥見窗縫透進的微光,柔和地鋪在瑜伽墊上;凝望學生平靜的臉龐及深沉的鼻息,猶如熟睡的嬰孩般純淨而美好。時空暫時停格,遠離一切喧囂,不再跳躍流轉。此時,我總會滿懷感謝地闔上眼,感受這份難得的靜定,隨同大家一起歸返溫暖的心家。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