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晚母女倆抱頭痛哭
尹奶奶假日來家中打牌,最高興的就是我,因為烏吉會端來充滿異國風味的點心,讓奶奶們中場休息配咖啡聊是非,我樂得在旁分一杯羹。
自從雙腳退化性關節炎走路不方便,白天一人、一狗在家的尹奶奶便請來了移工陪伴照護。第一位手腳不乾淨,心胸寬大的尹奶奶語重心長地諄諄教誨:「下次到別的老闆家不能這樣做,被送回國就不能賺錢養家囉!」許是老天觀照,第二位來的是嬌小可愛、廚藝了得的烏吉。
眼睛大大的烏吉才二十三歲,但國語說得極好,吃了幾次她帶來的點心漸漸熟稔,好奇心驅使下便問了她來台灣幾年?「三年半了。」她甜甜地回應。接下來一連串我問妳答,問得我欲罷不能又怒火中燒--這烏吉也太好欺負了吧!
烏吉的老家在印尼泗水的鄉下,是家中最小的女兒,父母認為已有能力讓她讀書,姊姊們也同意資助小妹讀大學,奈何她自認不是讀書的料,高中畢業決定不升學,想自立自強工作賺錢。
容貌姣好、身段窈窕加上芳華正盛,烏吉像朵含苞待放的嬌豔紅玫瑰,自然引來媒人說親,對象是鄰村大地主的大兒子,準備結婚後帶著她到雅加達定居。準丈母娘看了烏吉滿心歡喜眼角帶笑,男主角更是大為傾心,可偏偏女主角不來電,說什麼也不答應。烏吉媽媽勉強不了脾氣倔強的女兒,只能搖頭嘆氣:「將來妳會後悔的!」
烏吉畢業半年後,高中同學邀約出遊,席間與一位男子相談甚歡互留電話,相約看電影、郊遊數次,在頗有好感的情形下帶回家中與父母認識,三個月後就結婚了。婚後烏吉還是住在娘家,因為先生有九個手足,身為老大的他要幫著父母養弟妹,老婆跟著他當然很辛苦,薪水有一大半要交回家。
小夫妻的生活不輕鬆,隔年兒子報到日子更是難過。俗話說:「為母則強。」為了給兒子更好的生活,才生產完三個月,烏吉便隻身到另一個國家賺錢養家。出國前一天晚上,媽媽拉著她說話,原來媽媽當年拒絕了外婆的安排,不願嫁給地主,選擇弟妹一大堆的老實爸爸,婚後跟著老公過足苦日子,沒想到最疼的小女兒也像她,「嫌富愛貧」要到別的國家過苦日子,那個晚上母女倆抱頭痛哭。
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
來到島嶼的中部山上「溪頭」,有別於家鄉的濕熱,這裡空氣清新、氣候涼爽,是個怡人的好地方。可真如母親所言,她的苦日子開始了:合約上要她照顧中風的阿公,老闆娘卻要她到餐廳幫忙,早上洗菜、煮飯、殺魚,中午幫忙招呼客人收桌、洗碗……母親的話在腦海響起:「將來妳會後悔。」不用將來,現在她就後悔了;如果當初嫁給地主的兒子到雅加達生活,此刻就不必在人生地不熟又言語不通的異國受人欺負。
烏吉知道老闆欺負她不懂國語,無人可求,只能咬牙默默承受。手機上兒子的笑臉是她最大的支柱,兒子的爬、走、哭及牙牙學語,都從小小的手機傳來,她是手機媽媽,只能將辛苦所得寄與遠方家人。下午推阿公散步是烏吉一天中最快樂的時光,竹林裡的涼風徐徐吹來,拿出廚房阿姨做給她的竹筍包,感覺似有母親的寵愛;阿珠姨待她如女兒,說她的女兒跟她一樣大,還在當好命的大學生,不像她要飄洋過海來台打工,所以有什麼好吃的總不忘記她。對烏吉而言,阿珠姨也就像她的台灣母親。
烏吉的國語說得愈來愈好,知道可以據理力爭為自己發聲,三年後終於換了老闆。這次下山來到眷村國宅,照顧雙腳不良於行、腦袋清醒的奶奶,還附帶一隻好可愛的紅貴賓「吉利」,她的工作真的只有照顧奶奶還有帶狗狗散步,這也太輕鬆了吧!
烏吉在第一個老闆家半年操瘦十公斤,在第二個老闆家半年即養胖五公斤;她說以前又黑又瘦好難看,現在有肉比較漂亮,說完捏捏自己的臉蛋--儘管分明還像個小女生,可兒子已經四歲了。
吃著她做的抹茶蛋糕,我問:「妳在家鄉就這麼會煮菜?」「哪有!在家裡媽媽、姊姊都會做,根本不用我學,是到台灣老闆娘教我做的。」她抱著狗兒睜著烏溜溜的大眼,嬌憨地回應:「這算是因禍得福嗎?」我又塞了一口蛋糕,果真甜而不膩,比外面賣的還好吃,「妳真的很厲害!對了,妳的印尼名字怎麼念?」
「阿比兒。」
「怎麼拼?」
她拿出手機按下「April」,我念出英文的四月。
「對!」
「妳不會是四月生的吧?」
「我的生日是四月,媽媽直接取名阿比兒。」她老實回答。
好個人間四月,春暖花開,挺像她。
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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