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謂「緬甸街」,指的是新北市中和南勢角的華新街,此處聚集了數量難估的緬甸華僑,整條街都是和緬甸有關的商家和料理……
文/張正
既然我的書店以「東南亞」為主題,地點也就刻意選在遠近馳名的緬甸街附近。那天,前同事韋臻代表一個對岸媒體來訪問我,結束後一起去緬甸街吃午飯。韋臻說她也常來這兒吃,為了凸顯「在地優勢」,我說,帶妳去一個我也沒吃過的「老緬甸街」吧!
所謂「緬甸街」,指的是新北市中和南勢角的華新街,此處聚集了數量難估的緬甸華僑,整條街都是和緬甸有關的商家和料理。每到假日,除了散居各地的緬甸華僑不遠千里來這兒解鄉愁,吃一碗魚湯麵之類的家鄉味,也有不少台灣本地人來此朝聖,體驗異國情調。
而我所謂的「老緬甸街」,指的是招牌一致、觀光客熟悉的觀光街區之外的巷子。畢竟我們書店開幕將近一年,我和書店志工吃遍了緬甸街,比起觀光客稍微厲害一點點。
我帶韋臻走進老緬甸街,下午一點,幾間小吃店幾乎都收了,殘念。只怪我們太晚來,不能怪他們,他們早上六點就開張了。走到一間鐵皮屋攤子前,門口坐著幾位大叔大嬸。請問還有得吃嗎?還有。
緬甸華人的日本記憶
這間鐵皮屋小店叫作「山明」,名字頗難理解。
「山明」,是緬甸的什麼地名嗎?老闆解釋,當年他跟著台灣老闆去日本打工做壽司,做了十一年。返台後頂下這間店,為了紀念那段日本時光、紀念對他很好的台灣老闆,就把台灣老闆的名字「山」,和他自己的名字「明」,合併成這間店的店名「山明」。
很多緬甸華僑去日本打工喔?是呀!阿明老闆理所當然地回答,大嬸也補充,說她的表弟也去過日本,錢很多,但是很苦。
我驚訝於當年從緬甸來台灣的華僑,又輾轉去日本打工,腦中浮現緬甸和日本千絲萬縷的關係。(據說,緬文和日文的文法近似,而緬甸的國父、翁山蘇姬的爸爸翁山將軍,當年就是在日本受訓,再返回緬甸對抗殖民的英國,但是二戰時又起兵抗日。)
轉念一想,這也沒什麼不對,反正已經離鄉背井一次了,為了追求更好的生活或者更高的工資,再多一次又何妨。
雜物堆裡的寶藏
天冷,我和韋臻都點魚湯麵,想暖暖身子。見到旁邊放了幾個用保鮮膜封起來的碗,碗裡結著褐色、糊糊的肉凍。這是什麼?阿明老闆熱情介紹,這是豬腳麵。緬甸也吃豬腳麵唷?話才一出口,我就後悔了,唉呀我怎麼這樣問呢,實在太夜郎自大了,難道我以為只有台灣人吃豬腳。一旁的大嬸說有呀有呀緬甸吃豬腳,阿明老闆得意地說:「這是用壓力鍋燉的豬腳,超嫩。」
本著凡事嘗鮮的神農氏精神,我當下改變心意,換吃豬腳麵。
店內的前半部是幾張折疊桌椅,店內的後半部堆了小山似的雜物。我探頭探腦,在雜物中瞄到一只端坐的閃亮器物:像一艘撒了黃澄澄金粉的模型船,船首做成天鵝頸子般的幽雅弧度,頸子和船身之間拉了幾根弦,像是豎琴。「那是什麼?賣嗎?」阿明老闆開價,我就買了,韋臻說我是敗家子。價格不能透露,反正撿到寶了!後來才確定,這是緬甸的國寶樂器鳳首箜篌 Saung Gauk。
魚湯麵和豬腳麵上桌,不過我和韋臻沒法專心吃,因為煮完麵的阿明老闆站到桌邊,演講似地開始聊天,門口的大叔大嬸也不遑多讓,此起彼落找我們抬槓,甚至一開口就問要不要五月一起去緬甸呀?我臉上笑著,心裡嘀咕,我們今天才認識呀。
阿明老闆和諸位大叔大嬸,都是來自緬甸仰光的華僑,說從前很窮所以來台灣,說緬甸現在很不一樣了,說已經變成觀光聖地的華新街租金很貴。他們談起緬甸,用的字眼是你住幾巷、我住幾巷、他住幾巷,彷彿從未離開那條緬甸仰光的華人街。
跨越國界
轉眼兩點,我得趕回書店,而阿明老闆和大叔大嬸還聊得興起。他們聽說附近開了一間東南亞書店,但是沒去過。反正小店下午要打烊,店裡沒客人,我邀他們來書店逛逛。老闆推拖了一下,說好吧來看看,大嬸也大方地說好呀好呀我也來看看,然後背起大包小包。
穿著拖鞋的老闆步伐迅速有如小跑步,我費力跟著和他邊走邊聊。他說他是來自緬甸南部的廣東華僑,和華新街上另外一批來自緬甸北部的雲南華僑不一樣。我說喔喔喔我知道,街上有一間港式飲茶,你們是一起的對吧?不料阿明老闆搖搖頭說不是,那間港式飲茶的老闆是福建華僑,住在仰光華人街的某某巷。
福建人開港式飲茶?真是太奇怪了。阿明老闆解釋,是因為福建人請了廣東人當廚師。說奇怪,也不奇怪,阿明老闆不也如此。他這個廣東人擅長的是日本料理,不過既然落腳緬甸街,就改賣起緬甸食物。
對於某些人來說,國家很重要,國界很重要。但是也有另一些人,因為戰亂,因為討生活,因為逃離或者因為追尋,家常便飯地跨越國界,到了新的地方,自然就長出新的能力。寶藏並不在他鄉,就在自己身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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