帶著七支釘子我走入庭院,胸中懷上模仿來的帶點戲劇性小小的壯烈,腦子�堙A那位老伯成竹在胸的末尾提醒還響著:「必須是會生鏽的那種釘子喔。」
是這樣的,我有一個三十二坪大的庭院,在臺北地區有如此的不動產,自然立時成為朋友們躍躍想藉以一償宿願的標的。像是,讓我親手種幾棵喜愛的草花嘛,好不好?或是像,我一向低調,就只要沿著你庭院的周邊種些地瓜葉,我們五五平分也足夠吃了,怎麼樣?可能大家其實都很忙吧,壯志尚未酬就紛紛移退到第二線,改為提供種子,只期待攝下成果的身影做分享。於是,山苦瓜、秋葵、愛文芒果、垂茉莉……等種子,都陸陸續續鑽入土�堙A我並沒有用上心,種子們沒有推出芽。唯有不知打從哪兒來的洛神花種子獨排眾失敗,芽兒一冒出土就趕著伸長、伸長,墨綠的葉片也速速各就各位,只可惜遲遲不開花,終究沒能討好庭院主人那顆不耐的心,算不上有出路。整個庭院靜靜悄悄。
有一天我的姐夫一手鏟子一手苗栽,說了聲:「我來幫你種一棵木瓜吧。」進到沒有生息的庭院�堙C幾十分鐘過去了,姐夫還蹲在那�堙A看我挨近探究竟,頭也沒抬囁囁嚅嚅,原來他正設法拯救被他自己不小心折斷的栽苗。我懂得善體人意的質性在什麼樣的情況下效益的發揮最大,就故作輕鬆說我來幫忙吧,拿了一條繩子將斷開的兩截纏綁在一起,很有把握地說出自己並不相信的話:「好啦,接回去了。」天知道那樣能起死回生,不過姐夫毫不遲疑就說他看到曙光了,站起身子時說了幾次,「種好了,種好了。」隔天,我鬆開那繩子,打算仔仔細細再重新綁繫,老狗黃黃陪同在旁邊,可能是分了一些我對苗栽的不忍之情,頭低低垂著。「這可也是一個珍貴的生命呢。」我那麼說時,黃黃抬了一下頭,想必也是了然於心。
後來,朋友們看到木瓜樹才半個人高就開了好多花,懂樹的、不懂樹的都說:「哇,好厲害,就等著豐收囉。」花一朵一朵持續開出,不過凋謝落下地的也是一朵一朵不停歇,沒有任何一朵花承諾要結成果子。失望一旦頻常出現總是漸漸會淡去它的澀苦,所以那天問老伯,為什麼我的木瓜樹總是開了花卻不結果子的時候,我開口也只是很隨意,倒是老伯一臉認真:「這個我懂,給木瓜樹打上釘子就對了。」
第一輪結了五個果子,它們從淡黃色慢慢轉成綠時,顏色同時推著果實長大。好友們和我的LINE群組所有的內容自此一概是木瓜長木瓜短,常用的貼圖也被切換成木瓜的成長照。當第一輪果實的上方又朵朵開出花時,LINE群組好友的加油聲一則一則湧入了:「乾巴嗲捏,花兒們,要和先輩們一樣光耀門楣喔。」遠在屏東的農夫好友有一天訊息傳來的是,「喔,走黃了,差不多要準備摘下來囉。」我自是不懂什麼叫做「走黃」,一味說,還很青啊,沒有弄錯嗎?不過才隔一天,我不敢怠慢好友的專業,趕緊摘下走黃的那一顆。
應該來辦一個慶功宴,大家一致說。捧著已有軟度的木瓜,我一度不敢相信自己真的讓木瓜熟成能食。聚會中,當我分享那一天在木瓜樹上打進七支釘子的故事的時候,收到很多不同的表情,有皺著眉一副狐疑的,有將驚訝刻意誇大的,有乾脆只單純地哈哈大笑的,也有……大夥兒圍著已切成塊的木瓜,叉夾入了口,左一句,真的有木瓜味耶,右一句,真的和買的一個樣兒耶,每個人都由著幸福跨上臉龐,讓飛揚也上了心頭。
木瓜樹開了花並結成果子,真的是因為那七支釘子嗎?很快地,朋友的歌頌就在拍撥下我的存疑後,挺站了出來:「啊,木瓜,不管攀掛在樹上或是下了樹來,你還真都能在生活中掀起有旨趣的精彩啊。」好多的日子�堙A朋友們沒有人嘀咕、羨慕誰誰去歐洲旅行了,誰誰有名歌手演唱會的前排座席票,大家說的笑的都是木瓜。
釘子為何是七支呢?這一個疑問被趣味裹出了神祕在朋友圈中繞著轉著,有的說,七是她的幸運數字吧,也有趁勢帶上一點專業口吻說,七應該是按木瓜樹的樹高來計算的啦。我始終沒有說出真相,因為不想讓大家彩著色的好奇淪為蒼白的破滅。其實,為什麼是七支呢,不就因為那一天打開工具箱,會生鏽的釘子剩的就是七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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