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一暑假,父親幫我們父女倆報名高雄青年會開辦的英語會話課程。他說英語是世界共通的語言,咱們還是一起加油吧!父親的殷殷期許與鼓勵,我怎忍心輕易退卻?英文一直是我的學習弱項,第一次去上課,心情自然是七上八下,連簡單的自我介紹都吞吞吐吐。偏偏想做我模範的父親,整節課頻頻想辦法和老師對話。父親出生於日治時代,十幾歲又曾赴京都就學五年,他的日式英語別說同學們完全摸不著邊,連年輕的外國老師都側著頭,臉上三條線地直問:What?What?
看到老師不解的眼神及同學們好奇的表情,我簡直是如坐針氈,恨不得挖個洞躲起來。才上了三個晚上的課,我再怎麼孝順,老爸再如何熱烈邀約,我都鐵了心不再出席課程。從此父親無奈地單刀赴會,展開了他連續十年的迢迢英語路。
那十年父親的生活其實過得很辛苦。一旦職務升遷,就得按潛規則先調動到偏遠地區,那些地點有時遠到得轉幾趟車才能抵達,但他依然風雨無阻全程參與YMCA的課程。為了改善語文能力,他每日清晨五點多起床,好在早餐前翻閱字典勤背單字例句,出門時身上必帶寫滿生字的小冊子,以備等車坐車時隨時記誦;出門辦事或遊逛時,只要見到當時少見的「阿兜仔」,即使是在對街或遠處,父親一定想辦法趨前聊上幾句。
隨著發音逐漸正確,記得的單字日日增加,他的毅力與信心更加堅強。幾年後他開始閱讀日本作家夏目漱石《我是貓》的英文翻譯本。透過英日文的對照,他的英文學習逐漸進入新境界。
同時通曉英日語的父親在充分的準備下,五十五歲終於順利考取導遊執照。一向喜愛旅遊的他,從警界退休後展開了人生的第二春。因為母親體弱,父親無法帶團長時間出國,他選擇接待每次來台旅遊三五日的散客。
父親是個很重品質的導遊,他從此用心增強史地與文化等知識,於是和旅客談起話來,除了親切生動,內容更是豐富。遇到很談得來的對象,他會拿出絕活,用口琴吹首旅客家鄉的歌曲。有回遊客在行程中身體突發狀況,父親除了陪同就醫,還數次請母親烹煮補品一起去探望,不少旅客因此成為父親長年的朋友。
父親去世至今已滿二十年,但他學習英語的毅力與耐心,依然是我經常用來自我惕勵的學習典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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