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白比例掀起社會論戰,讓我想起大學課堂時光。當時系上有堂「西洋文學史」,講到羅馬史詩,教授冒出一句:「中國沒有史詩」;講到戲劇他又說:「中國沒有戲劇」;講到「小說」,他會說:「中國小說沒有寫實主義,落後西方」。
後來修「古詩選」,教授說:「西方的現代詩是什麼東西!中國的古詩最美。」
除中西文學衝突外,還得面臨鄉土與中國文學的論戰。「報導文學」老師總是要我們走出去,「不要死守在傳統的古文裡,文學就是要關心自己的土地跟社會。」
此外,我還得在純文學與中國文學衝突下惴惴求道。
有堂課叫「文藝美學」,老師說,「文學就是一種藝術,單純的藝術,不要賦予它任何政治或文化任務。」
受了西化的藝文美學思維教育之後,我逐漸背離中國文學的脈絡。
教書後有學生問可不可以用台語寫作文?我本說不行,學生討論起有些字可以,像拐、阿爸;有些不行,如雞、分,沒法用台語讀。
我想起有堂「聲韻學」,談到「ㄍㄐ之變」、「古無輕唇音」。古台語有些用ㄍ的音,已轉變成近代國語念ㄐ的音,如雞、基等,這叫「ㄍㄐ之變」。而台語有些用重唇ㄅ的音,已轉變成近代國語輕唇念ㄈ的音,像分、飛等,這叫「古無輕唇音」。
這就連結了台語跟國語的深厚淵源,台語不需另造字,因為漢字裡就有,根本分不開。我求證台灣通史「台灣語典」,確實如此。遂知即使想以語言來脫離中國文學的糾纏,只會治絲益棼,無異緣木求魚。
近卅年教書過程,我慢慢回到中國文學的藝術裡。跟很多老師一樣,那是個妥協過程。我盡量用古典詩的意念讓學生創作現代詩來連結作者想傳達的情境;用影片剪接來縮短3C學生與古老作者的距離;在古文運動裡,盡量用唯美單純的性靈來詮釋,不讓文言文和他們同時睡著。因為我知道,中國古典文學或現代文學都很美。
當年還有一堂課叫做「文學批評」。現在執著於某些文體者,是否對這些作者或時代抱存強烈的人格感召,而以「道德觀文學批評」或「社會文化論批評」來取捨文言或白話文章呢?以此歸納,希望多少可以釐清兩造選文的某些困境。
我總是在東西文化衝突底掙扎,在中國與台灣本土認同的詛咒中爬行,每隔幾年,政治的手就會出現影響下一代選文,多方都有無奈與堅持,除了祈禱跟祝福,不知國文老師們還有多少熱情支撐下去。
所幸,我對國文老師還是充滿信心,他們總會自己補充各種文選跟教材,文言、白話也好,老莊、孔孟也好,現代詩、古詩樂府也好,他們會像變形金剛,不管課綱怎麼改、時數怎麼降,讓孩子接受完整文學知識,替孩子為學測指考作最充分的準備,不管外界紛擾,我們就放心把孩子交給他們吧!
我懷念曾經擁有的一堂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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