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年前的夏天跟今年的夏天一樣熱,但我在心境上已經完全不同了。
●三年前的一張照片
夏天來了,蟬鳴瀰漫在靠山的綠島監獄裡,海風一陣一陣地吹來,阿仲從烘焙班窗戶望出去,樹上長著嫩綠新芽,草皮開滿不知名野花,彷彿為空地鋪上一層黃絨地毯,充滿生命氣息。
「如此迷人的風景,以前的我為什麼就沒有看見﹖真要感謝好友阿海寄來的那張照片。」我站在他後頭,一邊聽他喃喃自語,一邊吃著麵包,好奇依循他視線看去,但除了高聳的圍牆布滿刺網以外,哪有什麼迷人風景?
原來,與阿仲同案的阿海從越南寄了一張照片給他,上頭是阿海從後面環抱一位美麗女子,女子又抱著一個孩子的影像。來信中提到,那是他妻子與女兒。
阿海四年前假釋回到越南,在台灣人投資開設的水泥工廠當翻譯員,工廠老闆看阿海老實,國、台語都說得很流利,又認識中文字,便提拔他當副廠長。阿海的妻子是越南華僑,在工廠當會計,他說自己在台灣監獄服刑時曾看了一本愛情小說,裡頭有一首詩:「也想不相思,可免相思苦;幾次細思量,情願相思苦。」他就用這首詩追到了漂亮的老婆,讓許多人嫉妒不已。最後,阿海提醒阿仲:「不要讓坐牢的時間過得沒有意義,多學習一點知識,回去以後你想要做什麼,兄弟我一定挺你。」阿仲把阿海的幸福照片貼在床頭,漸漸地,本以為一顆早已死去的心竟然復活了。
●三年後我收到的照片
阿仲告訴我,十年前他曾在越南峴港市一間麵包店工作;他對做麵包特別有天分,店裡二十多名員工,他做的麵包最好吃、最漂亮,速度也最快。老闆對阿仲的表現非常讚賞,時常找他聊天,但有一天阿仲問老闆開一間麵包店需要多少錢?老闆竟然回答他:「這不是你們這些窮人該問的問題。」他很受傷,當天就辭掉了工作跑回老家,向爸爸要了家裡的土地券。三天後,他拿去跟銀行抵押借錢,兩個月後,他人在台灣開始移工的生活,希望三年後回家鄉時,已有足夠的錢可以開一間麵包店。
然而,這個夢想在一次鬥毆中破碎了。阿仲與阿海一起打死人,阿仲被判十五年徒刑,阿海被判七年徒刑,阿仲不但沒有開成麵包店,連土地券都還被押在銀行裡。
服刑期間,阿仲拉我一起申請進監獄所開設的烘焙班,學習如何做台灣麵包。但老實說,我對做麵包不感興趣,只喜歡吃麵包。與阿仲在烘焙班待了一年,他也順利假釋回到越南了。
今年,他寄來一張照片給我,是他從後頭環抱妻子,妻子懷裡抱著胖呼呼、三個月大兒子的全家福。而那一家三口的後面,是一間規模不大,可是很漂亮的麵包店。阿仲說他跟阿海借錢開了店,老家的土地券今年剛贖回,再經營兩年就可以還清借款。他的店有越南麵包也有台灣麵包,種類及口味上極具優勢,而他的妻子本是店裡員工,被他做麵包的功夫折服,便嫁給了他。
我曾經也有一個夢想,想在越南老家開一間火鍋店。看著阿仲的照片,我決定請朋友幫忙購買學習做火鍋的書籍,先累積一些知識,為夢想做好準備。期待那天的到來,更期待我也可以把自己的幸福照片寄給獄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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