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7日 星期二

五路芒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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幸福講義 五路芒果
門燈在遠方亮起
2018/11/28 第1158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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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路芒果
文/盧建彰
那天和喜愛的舊書店主人吃午餐,十分開心。突然,書店主人問我,下午要不要去摘芒果?

我嚇了一跳,這種邀約十分不尋常,但他簡直就像問我餐後是要咖啡還是紅茶一樣。轉頭看向女兒盧願,想到這是她第一次摘芒果,一定很有趣,開心地馬上答應了。

下高速公路後,接著一路往山區開,路愈開愈小條,轉來繞去的,但我很喜歡,因為好久沒有去山�媕Y走走了。總是在會議室之間奔跑的我,覺得很是興奮,打破平常的規律,難得有了趟意外的旅程。

隨著綠意愈滿,終於占滿整個擋風玻璃,我們也來到目的地。

還沒坐下,農場主人就先捧上五種不同風味的芒果,我和願一句話也不說,低頭開始進攻,香味撲鼻、甜度驚人,還有各種細微難以形容又確實存在的不同口感。我們沒空抬頭聊天,只是不斷拿起下一顆,因為實在太好吃、太過癮,在南臺灣的酷暑�堙A真是天堂般的存在。

那五種芒果,彷彿五條不同的道路,領著我們前去不同的天堂。

果園主人在旁看著我們一大一小,毫不節制、不顧形象地大吃,笑得合不攏嘴,一直取笑我們,但也瞬間拉近彼此原本陌生的距離。

我們沒有禮貌地低頭大吃,但,或許也是對食物低頭,致上最高的敬意。

終於,我們盡興地挺著大大的、被芒果充滿的肚子,洗好手,滿足地加入聊天行列,聽果園主人分享他二十年務農經驗,還有許多聽來比較像鄉野奇談的故事。

比方說,野生梅花鹿會在這�婸棺P自在地散步,根本不需要什麼保育。某次有位年輕人在夜�堛藀^住所的路上遇到奇怪物事,以為遇到鬼了,後來找同伴回去查看,竟是穿山甲。還有山羌總是走來走去,野兔偷吃作物很調皮,只啃一圈也不吃完,就這麼一路啃過去。

我聽了很驚訝,原來離市區約半小時車程而已,生態卻這麼豐富。我住在臺灣那麼多年都不知道,實在覺得很羞愧。幸好,願願小時候就見識到了。

農場主人突然說起:「你知道玉米要怎樣才會好吃嗎?」

城市鄉巴佬的我,當然不懂,只會搖頭。

他得意地說:「要踹倒,玉米自己再站起來時,就會很好吃。」

我正在讚歎這從沒聽過的知識,冷不防,他突然指著願願說:「所以,帶小孩也是一樣,要先把他踹倒,才會長得好。」

他說,這陣子有群年輕人來找他學耕作,他很願意教,但是,有些地方卻看不慣。

比方說,他免費提供地方給年輕人住,幾個月後卻發現,住的地方前後開始長出雜草,甚至影響進出。他每天經過看到總會納悶,怎麼沒人要清理。最後終於忍不住,在聊天群組�媔}玩笑說,他發現一個可以拍廢墟的場景。

他們才支吾回應,一直想說要不要把那些雜草除了,但又不好意思問。他直接回,有什麼好不好意思的。被點醒後,他們乖巧地去除草。只是,隔幾天他經過,發現草雖然除了,但不知為何,那堆草就堆放在原地,沒有丟棄,事情只做了一半。

他繼續跟我們發著小牢騷。他說,這些年輕人都很乖,也都很守規矩,但奇怪的是,都研究所畢業了,卻好像對四周環境視而不見,缺乏觀察力,更別提主動去改變。他一直重複「不主動」這字眼。

為什麼都已經有動力願意來現場實作,卻沒有動力真的學習呢?問題可能不是出在年輕人身上,而是他們的爸媽。年輕人讀到研究所畢業,都二十四歲了,可是平常在家、在學校,幾乎沒有任何動手的機會。因為父母從小教育他們,只要把書讀好,其他都不必管。

可是在職場,每件事你都該張大眼睛去看去學,更要捲起袖子去做去感受,才能有所學習。

最後,他很嚴肅地看著我說:「一定要讓願願從小做家事,否則,是在傷害她的未來。」

我們還有點反應不過來時,他很簡潔地下了個結論,「不會做家事,就不會做事。」

再延伸一句,不會做事,就不會做創意。

回想大學畢業後去當兵,也有類似的衝擊。當初覺得很浪費時間和力氣的事,現在回頭看,卻覺得是很好的經驗。

在家偶爾只需要洗一家四口碗盤的我,突然間,得和幾個同梯幫全連一百多人打飯,快速吃完後又要洗全連一百多人的餐盤,洗完後用跑的去操課,一會兒又要準備打飯,然後趁大家午睡時,繼續洗那一百多人的餐盤。

為了減低這每日輪迴的痛苦指數,我因此知道如何在有限時間內,做最有效率的安排。比方晚餐洗完餐盤後要趕快去洗澡,因為馬上就要晚點名,你這麼「菜」不可能半夜起床去洗澡,何況半夜還得去站哨。我還學會怎樣洗餐盤比較快,不只要快,還要乾淨,因為只要一個餐盤上還有點菜渣被發現,那可是一百多個餐盤全被拉出來,「嘩啦啦」丟在地上,全部重洗。

最重要的學習是,我終於知道世上不是唯有讀書高。跟我同梯的三位都是大專兵,又都是國立大學。可是當兵誰管你讀書如何,一樣要打飯、洗碗,一樣每天身上都有濃濃的菜味。和你的梯次有關,和學歷一點關係都沒有。

當兵時學到的事,跟我過去的人生經驗有很大不同,卻和我後來的職場很接近。因為當完兵後,就是職場�堻怴u菜」的了。如何在最短的時間內甩掉一身菜味,就看你有沒有在做事,而且是真的做,不是作勢要做。

真實世界�堙A你有沒有創意,跟你有沒有學歷也無關,就看你有沒有作品。

而要有作品,除了有創意之外,最重要的是,要做。

 
門燈在遠方亮起
文/吳敏顯
老一輩的,個性通常比年輕人保守,過日子不到山窮水盡,很少離鄉背井四處漂泊。但近三、四十年來,外在環境和個人經濟狀況變動太大,使得沒多少人能夠從小到老,順當地守住出生時那個家。

早年住的村莊聚落,幾乎沒有不認識的鄰居;現在返回舊居,周邊統統變成陌生面孔。

以前,人們興許多讀了一點詩詞,容易觸景生情,對已經失去或行將消逝的事物,難免懷想追念。現代人凡事道理跑在前頭,一旦確定留不住的即刻鬆手。往往眼睜睜看著許多古老聚落和街景,迅速地被鏟除更新。

能留下的老舊房屋愈來愈少,更促使我把觀察老舊居所變成一種喜好,猶如讀小說看畫冊那般認真。連同僅僅剩下半截的殘缺牆面,我仍想進一步探尋,查看牆面青苔,辨認牆面留字或圖案,猜測掛勾上藤籃�奡蕈g擺放過什麼物品,還有掉落牆角那個已經歪斜的相框,究竟展示過誰的影像?

天地間萬事萬物皆須與歲月競走,持續走過一段路,很多真相也就逐漸攤開明朗了。因此不管經過多少年,心底始終牽掛的是,我應當還有某些東西遺落在哪間屋子,哪座閣樓,哪面牆壁。所以千萬不要怪我,只要瞧見老舊居所和曾經上過班的辦公室,必定對它投注深情的一瞥。

可有時回頭想了想,卻怎麼也想不起來自己到底遺落了什麼? 每當極目四野,偶爾會幸運地發現遠方亮起一盞燈光,縱使僅僅一星孤伶伶又濕冷的昏黃,心底總以為它是面對自己才撚亮。

心�堜�白,這興許是一時幻象,極可能歸類在難以踐履的奢想。但對任何搬了新居所,抑或出外離家的遊子,絕不會在意那盞燈光強弱明暗,它亮起的位置是否對準自己故居的方向。因此,身心全被那種觸電的感覺所黏貼,躲也躲不掉,這是一種誰都樂於承受的震顫與溫暖。

我相信,不管窮人富人,無論平民高官,每到夜晚都避免不了如此回想過去,包括曾經居住過的城鎮村落和房子,曾經結識的朋友或鄰居。

心底總希望,能有一盞自己所熟悉的門燈亮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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