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26日 星期一

【文學相對論】楊索VS.銀色快手(四之四)/家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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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楊索VS.銀色快手(四之四)/家園

  今日文選

【文學相對論】楊索VS.銀色快手(四之四)/家園
楊索、銀色快手/聯合報
楊索(左)、銀色快手。(圖/《鏡傳媒》攝影王漢順提供)

在寂寞旅途上,你被愛人叼了回去

●楊索:

我們有許多相像之處,孤僻倔強、創作、養貓,並且反覆搬遷流浪。我搬過近三十回的家,過去都不想留任何東西,因為留下來就成了搬遷累贅。如今回想,我最捨不得的,是首次出社會的一卡塑膠行李箱。這只行李箱伴我奔波,最後,我在一個大學教授家幫傭,身心苦悶至無法再熬了,有一天我走出門就沒有再回去。兩手空空的,連薪水都不要了。我在那兒暫居的小角落,有些屬於自己的物事,是我青春期記憶的一部分,我竟然把它們遺棄了。家園,對你的意義是什麼?

●銀色快手:

家是心之所向,就是歸屬感吧,有個地方讓我能遮風避雨,無論是身體上或精神上的,有家的溫暖。劉長卿有詩:「日暮蒼山遠,天寒白屋貧。柴門聞犬吠,風雪夜歸人。」我所求即如此。

坦白說,成家之前,我始終沒有歸屬感,我在台北和新北和桃園,合計搬過十多次家,台北的東南西北我都住過,有時短暫寄居友人處,有時因工作暫時搬家,大學時也住過西門町和士林。一再的搬家遷徙,使我產生一種錯覺,會不會我就是那種波希米亞人,注定要流浪飄泊度一生。

結婚之後,有了妻子,有了貓,有了安頓的家,似乎往昔那種浮萍無根的感覺,便隨之消散,我的心獲得了一直想要的安定感。

再來我開了書店,書店變成了我的生活重心,我開始學習承擔責任,這個部分改變了我很多,也讓我真正去學習什麼是成熟大人,我和這個社會有什麼意義上的連結,我做的事能夠有什麼作用力去影響別人。於是我書寫這些心路歷程分享在臉書上,不管是書店奮鬥史,或是我個人從憂鬱症走出來的心得。我樂於分享,我對自己的家有了歸屬感,現在又找到了生家的親人與姊姊相認,好像人生走上它原本的軌道上。

家對我來說,就是能接納我的地方,我的能量來自那裡,人的一生不就是為了滿足家的渴望而存在的嗎?

●楊索:

在寂寞旅途上,你被愛人叼了回去,像一頭流浪貓,有了主子太太寵愛,生活鐘擺趨於正常,並且把狂熱嗜好當職業,是有福之人啊。

你對形成一個家的物質條件是很樸實的。這讓我想起1995年在倫敦時,經常看見黃昏時光的社區人家,在後院照顧花草,或坐在園內,喝罐冰涼啤酒,這就是他們的日常生活,可以獨處,也可以在PUB群聚。這樣民主制度成熟的社會,雖然也會發生脫歐的凸槌倒退事件,但基本上,他們很理解自我的生活優先次序,對於政治、社會事務的參與,不像台灣選舉的集體狂熱與陷入嚴重社會對立。

●銀色快手:

2012年倫敦奧運前夕,我和妻子在那邊住了一個多月,看了不少當地人真實的生活,二件事令我很感動,都說倫敦人冷漠,有一天在地鐵,有位母親沒看好嬰兒車,差點滑出車門,周邊所有人衝上前去守住門以及拉住嬰兒車,沒有人遲疑,也沒有需要道謝,他們說孩子的安全優先。

另一回,搭巴士要去機場,一輛卡車冷不防把巴士的後照鏡撞斷並揚長而去,車上的人都主動向司機說願意作證人,填寫申請保險所需要證詞表格,我很訝異,他們的公民素質好,同時也對自己的家園有份責任感。


在同一塊土地上,有了認同就是家園

●楊索:

你的養父見過大江大海,又相認一個底層家庭,你自己建立有貓為伴的小家庭,有戲劇性際遇。對一個創作者來說,這是身為創作者的你所獨有寶藏。縱使你有教養過程的肌膚之痛,但,時間洗滌後,或許你將發現手心捧著的是海水潮浪磨圓的琉璃。

我曾聽父親說,國民黨剛接手政權時,在荒涼的二崙仔濁水溪畔,有一日忽然冒出兩三個衣著襤褸的外省兵,向父親比手勢要東西吃,父親領路回家,給他們食物吃,這幾人鞠躬走了,不久,竟然帶來十多個散兵。祖母趕快生火煮飯,到菜園拔菜、殺一隻為年節飼養的雞,做了堪算豐盛的飯菜,餵飽了從軍隊逃跑的阿兵哥。

父親說時落淚,他相信是當年善行,菩薩才保佑他活到高壽。這番質樸敘事,說明民間社會並不盡然省籍對立。

五年前,我返回雲林二崙仔的大庄村,尋得祖父母曾經耕作的田野,當時還遇到父親讀油車國小的同學,我與鄉親交談,一位老阿嬤還記得祖父,說祖父的綽號是「田蠳仔」(蜻蜓),日治時的荒僻小村,祖父腦後仍垂著一條清朝長辮子。村人還有印象,祖父能吟七句聯,也能唱整齣《梁山伯與祝英台》。

每當我想起失智祖父,彷彿被放逐於家園之外,茫然流浪於縱貫線城鎮,對照他同代底層外省人命運多舛、流離至台灣列島,我能理解人如飄蓬、身不由己的悲哀。

●銀色快手:

養父說過,日軍曾侵入他江蘇的家園,要求所有孩子逼他們說日語,殖民的情景,侵略的民族,而今人人嚮往搭乘廉航去京都賞櫻賞楓,時代在變,語言也不斷變化,時移事往,歷史的傷口尚未完全癒合,我們依然在選舉時撒著鹽,分配著顏色,撕裂舊傷。

台灣除了原住民族外,有先來後到的移民,但在同一塊土地上,有了認同就是家園,台灣也是多元並蓄的地方,我想到自己居住的桃園,好多新住民加入,不再只有本省外省,還有多國的語言和移工,我們如何看待新家族成員,在這片土地上相互尊重包容,是很重要的課題。

●楊索:

今年六月下旬,你與生父母相認,忽然你與生父用日語對答,這一幕真是鏤骨銘心。生父是日本戰敗投降當年的公學校畢業生,不識漢語。你算是外省第二代,不熟練台語,卻因日文系畢業,可用日語與生父在第一時間交流。看似尋常父子對話,背後卻有關乎殖民、後殖民、身分認同等社會文化脈絡。

生父是雲林二崙人,你由外省養父扶養長大,從身分認同角度看,你流著番薯仔的血液,受芋頭仔的教養,我覺得你很幸運,親身經驗兩種文化社會身分。

●銀色快手:

那是魔幻的夜晚,永和文化路上小小的咖啡館,姊姊和哥哥安排的重逢,和年邁的老父,含淚的老母同坐一桌,飲一杯咖啡,聽他們說話。我台語很破,雖然聽得懂一些,講起來卻辭不達意,沒料到老父興致來了說起日語,說他是小學的時候學習的,而我大學主修日語,彷彿隔著不同的時空,卻用另一種熟悉的語言來溝通。老父年逾八旬,經歷過日治時期的教育,道地的本省人,聽到他說日語,似乎能想像那個年代裡,語言即代表身分,而我們這個家也是不同的語言融合在一起,像寶島一村,多元的族群來到這個島上生活,求一個安穩,求一個太平盛世。


味覺早把我們的胃融合在一起

●楊索:

我所成長的永和,是一座深邃美麗的迷宮。成長時期的痛苦焦慮,因為時間的洗滌、沉澱,如今所留下是宛如田園詩的美好回憶。趙媽媽洋裁店的隔壁巷子,就是我國中逃學時躲藏讀唐詩、《水滸傳》、《紅樓夢》的地方。即使童年的生活辛苦,但仍然是安心之所。

在永和成長的童年,周圍有許多一窮二白的外省人。當時,鄰人與我們稱其「外省仔」,並無歧視排斥之意,陽春麵是「外省仔麵」,我特別愛吃。

小五時,我每天第一個到學校,蘇州人的男導師總是要我去中正橋頭幫他買豆漿、燒餅油條。在外省本省混居的巷弄長大,摯友父母是上海人,因此我未覺與外省人相處格格不入。當然,親歷二二八事件的一代,感受與投射又不同了。

●銀色快手:

永和人情味濃,比鄰而居,擁擠而雜沓,卻有著說不出的生活感,走在逼仄巷弄,回到送養前的兒時老家附近,那些風景皆未曾改變,某個街角歷史好端端守在那兒,即使它並非人們夢想的花園城市,那市井的味道透過不同的食物傳來,穿過人們匆促的步伐,著實令人心安。家在那裡,我聽見了它的呼喚,這也是我對於家園的想望。

我在新店成長,那裡外省軍公教居多,鄰近的中央新村。過去有老立委、老國代,如今多凋零。都更以後,改變甚多已不復往昔風光,許多熟悉的家鄉味,像是北京餡餅粥、四川牛肉麵、山東餃子館、雲南麵館、江浙菜。或市場的黑白切、肉圓啊米粉湯什麼的,味覺早把我們的胃融合在一起。

●楊索:

恍然虛幻又無比真實,回到相認首日,我從山上社區搭公車、換兩班捷運,再搭火車去桃園,下車換小黃,一路尋到你的書店荒野夢二,見到你我們相互擁抱,我察覺身體僵硬、表情也不自在。我也自問,眼前這個陌生人,真的是當年我餵養、換尿布,經常背在後背的么弟嗎?我的眼眶與內心都滾燙著,想到很快要向等待中的母親報佳音,我強抑激動。

●銀色快手:

我從姊姊身上獲得了許多至今未能體會的人生感受,我的成長家庭給了我教育機會,但我始終沒有進入他們的內心世界,總覺得有隔閡,但姊姊給我的感覺是,妳希望我不要有包袱,有什麼事攤開來說,不要有負擔。

我最大的收穫就是,家人往往是無條件的給予和付出,不是那種條件式的交換,而是因為我們有共同的血緣,我們是一家人。


生命多了些許篤定和踏實

●楊索:

對待你的方式,並非因為你是么弟,特別如此,我對待所有人都力求平等。我與朋友往還並不密切,借張充和女士的詩「十分冷淡存知己,一曲微茫度此生」,我很少與人黏乎乎,人生就兩三個摯友,相互知道彼此憶念於心,但無牽掛,更無所求。對待知己與對你都一樣,心無所求,只希望你認了一個姊姊,如多一個可以相伴論詩談藝的友伴。

●銀色快手:

我不敢貪戀這幸福,有時又會躲進憂鬱的黑暗洞穴,我被文學影響很深,川端康成的《古都》相認的姊姊,後來在下雪的山裡失蹤,沒有人找著她的去向,那麼美,情感那麼深的姊姊,沒有理由的消失了。給年少的我一種模糊悵惘的幻想,是不是幸福只是短暫的幻覺,而我們只能僥倖的擁有,卻無法永恆掌握呢?

●楊索:

什麼是幸福,或許無法量化,但相互關心的人惦念著對方,許多事為對方著想,長久往還自能產生一種幸福感,珍惜當下,片刻即永恆。

●銀色快手:

這些日子以來與生家的重逢,確實帶給我生活上不少的波瀾,說沒有影響那是假話,我珍視重新擁有的一切,也覺得人生光明無比,有無限可能去探索和追尋。不會再有無根的飄泊感,生命多了些許篤定和踏實,原來有血緣的親人是這種感覺呀,雖然好多部分還在適應與磨合,終歸是走到這一步,我確信未來的路會走得更穩健,過去以來恐懼和逃避的部分,好像也生出新的勇氣,願意好好面對了,這是認親以後真實的心聲。

●楊索:

我很開心,你與生家父母手足重逢是正面感受。一切是順水行舟,彼此知道對方在那兒,也都誠誠懇懇,無須因急切而給對方壓力。

家園是自己創造的,你有自己的家,要放入什麼或放棄什麼,是由你決定。血緣根脈於華人社會有其重要性,但也不同以往。你與親人重逢,遲暮母親能不再日夜泣淚,對上蒼的奇異恩典,我時刻提醒自己要珍視一生。走上這條認親之路,處於陌生又牽繫的特殊關係,我們能否誠摯以待、相親相愛,或是停滯於名義上的手足,我覺得是一種試煉,多少有些修行況味。


團圓飯特別有一種屬於家的親密感

●銀色快手:

華人電影有許多家庭戲都是從圓桌吃飯開始,團圓飯特別有一種屬於家的親密感,我記得和家人重逢那天,姊姊安排在台灣的餐廳訂了一桌好菜,我非常緊張,那天好像是什麼關鍵時刻,大家也很緊張吧,也是喜悅,又都很陌生,不知怎麼去形容那種感覺?但是一家人也是和和氣氣說著好話和祝福,愉快的用餐時間,父親激動起身,說出連串兄弟齊心、姊妹惜情、子孫興旺、萬年富貴等祝福金句。我很感動,我和每一個人擁抱,母親止不住的落淚,我相信這一刻的到來,是神明的安排,除了感謝還是感謝,生命中有這份禮物就值回票價了,我確實是有福之人啊!

●楊索:

對我來說,那一個團圓夜亦如夢幻一般,是一個大喜的日子。你既是主角,又如局外人,要面對一屋陌生親人,我了解你受激盪甚深,但其實仍生分疏離,那晚你的應對十分得體,也很不容易。緣分的深淺隨人,盼望緣分日漸加深,其實也就是點滴匯聚。

●銀色快手:

如果我們的島也像家人那樣團圓,不同族群融合在一起,尊重彼此的異見,給予對方更多的思考與對話空間,我相信總會有好事發生,能夠對未來的生活環境多一點希望,我覺得這個島就會找到它的幸福。

●楊索:

我這一代人,多少都有忐忑與如履薄冰之感,台灣要往哪裡去,我們能守住自己的家園,過更有尊嚴與美好的生活嗎?

猶然選舉如季節雨鋒利如刀,家園風波惡,島內又添新傷,我們相互畫線,一回回絕交又重新開始,以為是玩文明的遊戲;誰懂家園、親人、手足、鄰人的意義。我即他人,他人即我,我若成厲鬼,他人即地獄。真相是,我們已被推至斷崖邊緣,手無可倚、腳下無可立之土地。

時代狂風獵獵作響,對於身之所在的家園,要如何守護住,憂心深思中。個人已經無法滿足於小確幸,過小日子的生活。

走過世路,我才領悟,唯有「愛」才是真正重要的,愛才是化解彌合之道。血緣親人以外,向外擴至鄰人、友朋、陌生人共同立足的家園,彼此能有重新肯認、和解接納的一天,癡愚如我衷心所期。


十二月《文學相對論》預告鄭宗龍vs.謝旺霖,敬請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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