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每年回鄉掃墓時都拔了許多雜草、摺了許多金紙,我卻對碑上的名字感到陌生,「那個字怎麼念?林曾○○是誰?」即使父系家族似乎有祖譜流傳,但從小堂姊就告訴我女生不能翻閱,於是我只能先偷偷和弟弟約定好,待族譜流傳到他手上時,再請他翻拍給我看。後來知道戶政事務所可以查詢直系血親的戶籍謄本,但直到出了社會,才終於挑了一天到戶政事務所詢問相關事宜。沒想到這樣一份委託,一處理就是一個多小時。行政人員從我的祖輩開始一條條支線仔細查詢,每次有所斬獲,便遞給坐在對面的我一份戶籍影本,我則同時自行往上畫樹狀圖溯源,直至該條線查不到任何資訊了,才在上頭打了個叉。
幸運的是,母系族譜竟然能一路追到幾代以前,這些女性人名不見得能從既有族譜中得到相關資訊。捧著十多頁的戶籍影本,我認真地向戶政事務所的人員道謝:「不好意思占用你那麼多時間。」「不會,偶爾有民眾的這些委託,讓我覺得很有成就感;我也查過自己家族的歷史,對先祖名字感到不熟悉是種很特別的感覺。」戶政人員如此回答。
舊有的戶籍謄本記錄了遷出與遷入的故事,先人們的婚姻、種族,甚至吸食鴉片、纏足與否的狀況。
作為南部世代務農的家族,即使家族中出過少數的知識分子,但這些知識分子在白色恐怖後成為長輩們絕口不提的成員,若不是有這些資料,恐怕我一輩子也不會知道有哪些人,以及多少旁支的祖輩們。是過去有那麼多不同姓氏長輩的存在,才交織成了我的如今。
回家後,我Google了所有祖先的姓名,看看能不能再找出些什麼線索。
父系的名字一無所獲,倒是母系的客家庄翻出許多故事,比如找到家族在日治時期讓渡給官方的地,以毛筆字和地籍範圍圖記錄成「官有原野予約賣渡願許可」。哇,原來我家族裡曾擁有這樣一塊地!總督府資料庫中也尋找到曾曾外祖父的名字,他竟然是阿猴(屏東)廳裡的村長。再仔細一查,甚至有位寡婦上過地方誌名列貞節婦人,原因是她在二十多歲即守寡,卻能獨自一人將遺腹子培育成秀才。
把申請複印的戶籍謄本和我畫的樹狀圖帶回老家分享,八十多歲的外婆戴起老花眼鏡,細細端視著自己家人的戶籍謄本。我問她:「妳知道妳的母系家族很特別嗎?我找到了村長的紀錄和縣誌故事喔!」但外婆卻忙著對我抗議:「我哪有小學肄業!我有念完小學耶。」從來不接受什麼贈禮的她,還主動問我,能不能把我手謄的樹狀家譜留下來。
細細盯著這份戶政事務所轉謄來的母系家族史,外婆一向內斂的眼神閃爍著滿足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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