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5年7月29日 星期三

那一道青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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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15/07/30 第318期 | 訂閱/退訂 | 看歷史報份
雜誌文摘 那一道青綠
小說人生課
 
 
 
那一道青綠
文/巴代
媒體到家裡採訪,一定不會錯過我的書房,總要求我裝模作樣的在書房寫點、說點什麼或沉思擺姿勢好入境。

書房四坪大,一門一窗。兩面牆的各一半訂製固定書櫃,窗檯下也製作了一個固定矮櫃連著書櫃。剩餘空間的中央,則放置一張大桌椅,作為我讀書寫字的工作檯。桌子左後方疊起防潮箱,右後方則擺了一個活動矮櫃。從門口攝影,攝影機的標準鏡頭還未必能全部涵蓋住兩座書櫃,窄仄侷促可見一斑,那些「藏書萬冊、書海沒頂」的景象自然不可能在我家發生。儘管小,僅有的兩面短牆列書有四分之三也還是女兒的書籍,但作為我的寫字工坊、獨處幽室、音響玩具修繕間,這書房確實有一定程度的作用。

自二○○七年起,不出門的時間我便在這裡工作,一天近八個小時的自囚,發呆、閱讀、整理資料與寫作。困頓時,我總喜歡撇過頭,或者乾脆調整過椅子,朝窗外看著妻子栽種在窗檯的黃金葛,或起身趴在窗下矮櫃上端詳。

黃金葛墨綠葉脈與黃綠淺青的葉面色澤,在半照陽光下生機盎然,大小葉片疊層交織與高低錯落形成一道青綠。青綠下濕黑鋪土,而藤身蔓纏在窗檯鐫鏤的鐵飾架,又儼然形成一座迷你森林。文字迷航時,我最愛進入森林找路。

巴代(Badai)

卑南族資深帥哥。曾獲原住民文學獎、金鼎獎最佳著作人獎、台灣文學獎長篇小說金典獎、吳三連獎、全球星雲文學歷史小說獎。著作有:長篇小說八本,短篇小說一本,學術論著兩本。作品辨識度高。

 
小說人生課
文/陳又津
《小說課》的對象原是國中生,打著「一個人的文藝營」名號,但影響力擴及國中小及高中教師,實用豐富的技巧在高中作文教學方面發揮得最為徹底,二○一○年至今銷售量突破兩萬本。「後來許多教科書出版社都來找我,載我去學校演講,每天三場。國中本來不會邀人去演講,但因為十二年國教的關係,現在全面解放之後,也開始邀請講師了。」

Q《小說課Ⅱ》繼承前作《小說課》的風格,融合了閱讀與寫作經驗,而您的經歷又包含小說、編劇、桌上遊戲等等,讓人覺得創作的領域無比遼闊,可否談談您心中文學的基礎工程?

A對於想寫作的人來說,萬事萬物都是很棒的寫作題材。我看起來好像做了很多事情,但對我來說同樣都是故事。只是我在不同的時間點、遇到不同的人。三年前,我到「綠光表演學堂」教劇本,那邊以培養演員為主,但編劇課的作品必須被演出,他們這群人充滿熱情不計較酬勞,我就覺得應該為這些人創造一些連結。我本來對電影就很有興趣,但這種興趣可能是一種假象,真的做下去覺得痛苦不堪、沒有天賦。我在那幾次嘗試中,發現雖然累又痛苦,但成就感非常巨大。比我想像中的順手。後來就離職全力去做電影。再舉個例,我對桌遊的興趣不大,但規則很有趣,也因為這樣開始改變自己說故事的方式。故事是我的核心,可是我渴望跟不同的媒體、載體相遇。這會改變我說故事的邏輯。也像電影重新剪接時,剪接師打破我的思維一樣。

Q想過要改編自己的作品嗎?

A因為目前在拍微電影,改編這部分我已經在做了,可是都是一些很短的篇章。改編別人的作品也一定會做,但還不知道何時啟動。我最喜歡的導演是李安,你看他後來所有劇本都是從別人的文學作品改編。所以,你只要能站在一個好的文學作品身上,再伸出一隻手,就會有足夠的高度。這是我心中美好的想像。但我不要改編我自己的作品,那一定會出現耽溺,這是最可怕的。畢竟你喜歡自己的作品沒有意義,那就是你本質生出來的東西呀。然而,不是你寫的東西,你去喜歡它,那是一種雙重保障,可以確保這個作品是很不錯的,也表示你改編的時候會有新的想法。

Q《小說課》系列和文藝營一樣有教學的成分,而教學這個經歷是否回過頭來影響您的寫作?

A我對教寫作這件事永遠樂此不疲。第一,因為我天生體質異常,我講話洪亮,可以持續八小時,針對八百個人都不用麥克風。再來,別人認為南北奔波不是很累嗎?我覺得不會,反正我一上車就睡著。所以高鐵和火車上是我最好的休息時光。這是老天爺賞飯吃。另外一個我喜歡演講的原因是,一個作品再怎麼喜歡都不會看五遍、十遍,可是演講要提到的電影短片,你會看五百遍、一千遍,這是很常發生的事。我自己最常講的算式是,一天進步百分之一,一年後進步三十七倍,不是每天百分之一乘以三百六十五,那是三點六五倍。這是一種等比級數。我會想著,今天要進步一點,要比上一場演講增加百分之三的理解。所以有時候同一件事,學生會說,「老師,你上次不是這樣講的!」有一次我去新加坡講電影,就準備了七個版本。這就像馬奎斯說的,一個好的小說是一個謎,你可以從不同的角度切入。本來我覺得這樣講可以說服自己,可是講下去就覺得不對,這沒有說服我,直到第七個版本才對。每次演講,都在尋找一個突變的點。

後來我決定不工作了,跑去拍電影,就是用演講費去拍電影。我現在甚至進化到演講的同時在拍電影。一邊演講,一邊選角,或為畫面取材。

《小說課》有三十七個章節,我曾經把三十七個章節投影在布幕上,抽到什麼就講什麼,每次都不一樣,但這樣造成主辦單位困擾。後來我學乖了,就給一個籠統的主題──小說課:折磨讀者的祕密。當天當場抽牌,我們就上哪一門課。但這裡面有一部分真的,有的是假的,假的是說,我先準備魔術撲克牌,請四個學生上台,說抽到哪四張,我就把那四個主題揉成一堂課。結果他們抽出來都是紅心A,大家覺得很神奇。我要用這件事跟大家說,連這個PPT都是假的,是我早就準備好的,不管你怎麼抽,我們都會上同一堂課。小說也是這樣,閱讀是作者精心安排好的過程,不論你怎麼做,都在作者的算計之中。

Q 打個岔,演講的收入夠拍電影嗎?

A 這是個好問題。我一年大概演講五百場,而我只花很少的錢拍電影。導演是我,編劇是我跟太太,剪接會找人,但也不一定。我們每個月拍一支短片,五分鐘到二十分鐘不等,預算控制在五萬塊以內。但這個階段的拍片不是成熟作品,是一個練習。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次學生來做臨時演員,他說:「老師,你這個劇本就是你上課講的!」我講的是葛林的墓誌銘,也是《小說課Ⅱ》的封面。「誠實的小偷、軟心腸的刺客、疑懼天道的無神論者。」我想營造矛盾的角色,但我在拍的時候卻不像上課所舉的成熟作品,這時學生就會跟我說「你上課不是這樣講的」。

Q除了資金上的平衡,在時間被演講及生活切碎的情形下,您的創作時間如何分配?

A我最大的能量來源在於我是個說故事的人,我是編劇。此外,我寫完劇本的時候會請太太幫忙,就是多一個監督的角色。不過時間被切割,也是我後來寫得少的原因。除了專欄一定要寫,其他都只能在移動的交通工具上寫。我以前是夜貓子,二○○三年到聯合文學工作之後,我發現沒辦法寫作,因為白天工作很忙,晚上要工作不可能。所以我那天下班六點多,吃完晚餐之後,吃安眠藥,然後八點就睡著,隔天兩點起床,從此每天都是凌晨三、四點起床,現在平均每天五點起床。有了小孩也一樣,只有五點到八點是自己的時光。有一次我去金門演講,跟一個導演同房,那天晚上在外面聊天很晚回去,可是我的手機五點、五點半、五點四十五、六點響一次,隔壁導演就說,榮哲你們家可能出事了,因為凌晨的時候你家人一直打電話來,其實是我的鬧鐘鈴聲,但每次都不一樣,所以他覺得好像有不同的人打電話來。

今天我就是五點起床,六點發現片子有問題,趕緊聯絡剪接師,他從內湖七點半來,工作到八點半去上班。我的朋友都會問,你有在睡覺嗎?我說有,但大部分都在打瞌睡,我的女兒都覺得這個爸爸經常打瞌睡。因為我就是五點起床,晚上十點就進入昏迷狀態,幫女兒刷牙的時候刷到睡著,反正做什麼就睡著。最後我女兒三三見到別人就會說:「我爸爸是許榮哲!我爸爸很喜歡打瞌睡喔。」她也知道爸爸是個半途而廢的人,我會講等一下去公園玩好不好,爸爸做完這東西再出去好不好,但後來又不去了。她現在四歲半,有一次跟我說,爸爸你知道大野狼嗎,大野狼就是壞蛋對不對,我說對對對,她說那你等一下如果沒有帶我去玩沙子,那你就是大野狼囉?她會鋪這個哏,讓我跳進去。

Q 《小說課Ⅱ》的寫作計畫同樣是出版社邀請的嗎?

A 我當時在兒童文學出版社工作,本來要寫的是「童話課」,但沒人強力逼我,我就寫不出來。《小說課Ⅱ》跟《小說課》一樣,是因為國語日報專欄的關係寫的。至於現在,我寫的是「編劇課」。對我來說,寫專欄是個很久、很辛苦的工作,因為每一篇至少要分三到四次寫完,有時甚至要寫五次。當時專欄是兩篇合在一起,左右跨頁,各一千五百字。我有時候也會在通勤時間寫,你在捷運站、車站會看到有個人「捧」著電腦,那就是我了。這也沒辦法,你寫到一個點會希望結束在某個段落,可是不可能。

我總是早上起床還會摸一下,大概七點半開始振作,把時間抓得很緊,但總是來不及。我常常從新店到台北火車站,再到高鐵,但那要二十分鐘,碰到再十五分鐘高鐵就要開的時候,我就坐計程車到板橋高鐵站。最誇張的一次是要搭太魯閣號到花蓮演講,但有一次錯過,只好問司機下一班到哪裡,他說到松山,但你絕對來不及,我問再下一站,他說在宜蘭,我說我搭計程車到宜蘭來得及嗎?第一個司機說來不及,第二個也說來不及,第三個說拼拼看,我就坐上計程車去了。以前心情會被遲到這件事影響,又沒辦法克服,就成了惡性循環,現在會想,放開點,等一下演講好一點,人家就忘掉你遲到了。

Q 《小說課Ⅱ》裡面有沒有印象深刻的故事?

A 我印象最深的是「兩難」的章節,裡面有個真實故事。我有個寫作班的學生都是成人,我說聊聊你們生命中的兩難。一個沉默寡言的先生說,他跟他太太結婚一直沒有小孩,懷孕七個月的時候檢查是唐氏症,但台灣規定唐氏症六個月之內才能合法墮胎,最後決定去找地下醫生。那醫生說:「我雖然是個不道德醫生,但也有屬於自己的道德,你必須用超音波投影在電視上,對他說你要墮胎,我才相信你真的要墮胎。」當他們要對嬰兒說的時候,看到嬰兒不斷揮手,媽媽就崩潰了,墮不下去,過了一個月之後又來,這次先生說不要讓我太太看,我來就好,醫生答應了。最後先生要對他兒子說的時候,太太沒聽到先生說話,但聽到先生在啜泣,打開眼睛一看,是丈夫看著嬰兒不斷揮手的畫面。

另外還有一個故事沒寫在書中,一對夫妻生了雙胞胎,其中一個小孩救活會腦性麻痺,先生毫不猶豫說要救活,奇怪的是一個腦性麻痺,另一個異常聰明。兩夫妻對腦性麻痺的女兒特別照顧,想讓腦麻女兒在他們過世之後經濟無虞。然而,在女兒十幾歲的時候,學校願意提供一半的經費讓聰明的女兒出國深造四年,但你們也要出一半。當時他們還沒抉擇,我也不知道答案是什麼。但如果我是父親,也許還是會讓女兒去,之後雖然可能有困難,但至少我們還有時間。現在你問學生生命的難題是什麼,多半是夢想、工作,但未來還會有更大的難題。

生活是非常艱難的。有一次我去演講,一個三、四十歲工作似乎不如意的女性問我,要怎麼像你那麼勇敢?因為我說之前讀理工,偶然去編劇班,又去了小說班……換了很多領域。我說我不是勇敢,是自私。我為了自己的夢想,辜負父母對我的期望,我為了我的夢想,讓我太太非常辛苦。在某些人眼中是勇敢,但其實是自私,我為什麼要告訴她我自私?我對年輕人演講,不會說我是自私,會說你就是要勇敢,要去做這件事。但面對三、四十歲的人,我會告訴你,夢想之外,還有個東西叫責任。我是放棄了、傷害了我的責任,去追求夢想。我把夢想和工作擺在家庭前面。雖然也有妥協,但這還是惡,我只能慢慢認識自己是這樣的人。

我以前上課最討厭老師告訴我「應該怎麼樣」,因為那是他現在該做、卻不是我現在做得到的事。當你十六歲,我就告訴你,我十六歲時,覺得如果怎樣可能會好一點。我以前很喜歡的禱告文是這樣:「請賜給我平靜,接受不可改變的事;賜給我勇氣,去改變應該改變的事;並賜給我智慧,去分辨什麼是可以改變,什麼是不可以改變的。」有平靜、勇氣還有智慧,但現在想覺得不對,到了你五十歲,可能擁有智慧了,卻什麼都不能改變了。

陳又津

一九八六年出生於台北三重,台大戲劇學研究所劇創組碩士。活躍於編輯出版、廣告文案及劇本領域,關注都市更新與移民議題。二○一○年起,分別以〈寂之聲〉與〈少女戰鬥論〉獲得角川華文輕小說決選入圍與新北市文學獎短篇小說首獎,〈長假〉摘下香港青年文學獎小說冠軍;劇本〈天臺廣場〉獲得新北市動漫畫原作劇本競賽入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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