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台灣該用怎樣的方式?一群美國人給了我啟發。二○○九年,八八風災重創高雄市甲仙區的小林國小,很多同學,包括英文老師,不幸罹難。
華裔美籍的王老師在美國看到新聞,募集了童書,親自帶到台灣給校長。校長苦笑說:「你看我們這邊堆了多少善心捐贈的物資?這不是我們要的。我們要的是老師,是人。」
這句話改變了王老師愛台灣的方式。他號召美國大學生當「代課老師」。平日,透過Skype教小朋友英文。暑假,飛到小林國小帶夏令營。就這樣,做了六年。
今年八月,王老師又帶了九位美國大學生、跟八位台灣的大學生,前往小林。
令這十七位大學生驚訝的是,小林國小六個年級只有十九位同學。
原因之一是當年的風災。之二是很多家長都離開了。小林位置偏僻、交通不便、沒有工作機會、沒有國中。小林要出去,得搭高雄客運的「就醫公車」。一天只有兩班,假日停駛。早上六點半從小林村出發,八點卅五才到高雄榮總。
這十九位小朋友,無法像一般小學生專心念書。家裡農事需要幫忙時,他們就不來了。
他們最缺的,不是物資,而是人。
想想看:一個年級只有你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所以當這群大哥哥大姊姊過來,小朋友和家長特別熱情。他們帶哥哥姊姊回家,媽媽砍甘蔗榨汁、切了一整桶芭樂。村中的長輩也出來歡迎,阿伯用台語問大學生:「你家在哪?」大學生:「新竹。」阿伯:「經國路很危險,要小心喔!」
這十七位大學生不負盛情。因為經費有限,他們從台北坐巴士下鄉,晚上就睡在教室。他們的物質條件簡樸,但教學方法豐富。對音樂沒概念?從敲杯子、水桶開始。學英文很難?先唱凱蒂佩芮的《Roar》。他們做了一千個水球,跟小朋友和家長打水戰。他們帶頭跳舞,讓小朋友體會運動的美好。
小朋友需要的,是這樣面對面的、花時間的、互動。
當然,最好能持續。但這些大學生跟其他志工一樣,來來去去。他們已經盡力,剩下的是結構性的問題。
我去參加美國大學生離台前的party。一位來自美國南方阿拉巴馬州的學生說:「在我的家鄉,很多人觀念封閉,討厭外國人。我很幸運能走出來,看到世界多樣性。」
那一刻,我感覺阿拉巴馬和小林村,其實很近。
那一刻,美國大學生,告訴我偏鄉的定義不在距離,而在觀念。
那一刻,美國大學生,教我怎麼愛台灣。
愛台灣,跟愛人一樣。不能坐在家裡,用對自己方便的方法。得走出去,用別人需要的方式。
那種方式也許是捐錢,但也許是帶孩子敲杯子、丟水球、唱凱蒂佩芮的歌。
然後,如果有更大的權力、能力,得解決結構性的問題。
我離開party時,九位美國同學恢復年輕人本色,吃著台灣滷味,自彈自唱「Hotel California」。明天他們就要走了。阿拉巴馬和小林村,畢竟很遠。
在台灣的另一端,小林國小那十九位小朋友的問題都還在。媽媽正叮囑小妹妹:「甘蔗要榨兩次,才不會浪費喔!」
那些甘蔗沒有浪費,美國大學生嘗到了甜美。接下來的味道,就靠住在台灣的我們了。
(作者是作家,「夢想學校」創辦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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