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客家新釋》這書名很容易遭到誤解,以為是一本需要正襟危坐閱讀,探討客家文化的論述。其實《客家新釋》是散文,寫的是客家心事,是以一則客家用語為標題,搭配客家莊故事的生活小品。 有別於《認得幾個字》、《這個詞,原來是這個意思》等說文解詞的書,也不同於《馬橋詞典》、《哈札爾辭典》等以詞條為題的小說,葉國居的《客家新釋》每一篇都以一句客家語為標題,再引出一則故事。這些客語,大部分都在行文引用之後,予以解釋,簡單幾句,不繁瑣,不細說,清楚扼要。
這些詞語,有的若未釋義,不易理解,如嗙卵、貓徙竇、挨礱披波、高毛頭。也有少數與國台語相通而不難知曉,如笑微微、還老願。此外還也有看似簡易卻另有所指,非字面意思,如老樹,指的是棺材。
葉國居曾經以純客語漢字寫作,前作《髻鬃花》收錄了三篇實驗之作,但鑒於若不諳客語,不易閱讀,共鳴恐怕不高,這本《客家新釋》全以華文書寫,而透過文章中的客語辭彙,把客家風土人文引介給有緣的讀者。然而儘管題目釋義深入淺出,但某些用詞,尤其對話中的客語缺乏註釋,例如「仰般細人……」(「怎麼小孩……」),非客籍人士恐怕不易解讀。
《客家新釋》延續《髻鬃花》的題材、風格,同樣描繪客家莊的舊時日常,傾訴對往日情懷的追念,對昔日風情消逝的無奈,但葉國居寫來不慍不怒,筆觸溫和,筆下盡是人情溫潤。
本書以詞語與故事組合而成,兩者如何無縫接軌,轉運自如,便成為寫作最大課題。葉國居並未被形式所局限,試看第一篇〈發豬頭皮〉。「發豬頭皮」意指「患了腮腺炎」,但此篇主題並不是這疾病,而是虎在客家人心目中的象徵地位。
〈惜江上〉更展現出一流的融合功力。文章中提到一種魚,七星鱧(羊公仔),善於挖洞,可讓泉水四時不絕。父親把一尾七星鱧扔進井裡,幾年後乾旱,井水下探,父親入井清運碎石出來,卻不見七星鱧,只見井底左右各有幽穴,牠必定藏身在地底之下,可見井下有一條幽幽遠遠看不見的江。後來母親閒話家常時說了一句「惜江上」、「惜江下」的話語。此二詞分別意指子女對父母、父母對子女的愛。作者以慧心巧智把具象的井底暗江與抽象的人世親情結合起來,全然沒有為釋詞語強說故事的弊病。
但也偶有牽強之處。〈吊弦絲戲〉寫客家莊老人家對木偶戲、電音三太子等大小木偶興味索然,母親甚至說了一句:「吊弦絲戲,假人假鬼啦!」本篇所搭配的案例是四十年前,一名工頭受雇施灑肥料於田裡時偷工減料,害得地主收成不佳,慘賠,終致自殺,留下癡癡呆呆的兒子。作者的解讀是工頭操控工人與小孩,他們如傀儡,不由自主,當地父老因聯想到工頭事件而對吊弦絲戲、電音三太子反感。然而此說並非出自鄉親所述,純屬臆測,而兩者關聯稍嫌薄弱。
《客家新釋》是有溫度的散文佳構,全書以詞條貫串故事,重建一個時代的氛圍與成長的記憶,形式、內容、文筆都頗為可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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