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4年7月24日 星期三

【2024第四屆台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家庭主婦/圓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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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7/25 第8191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潘家欣/成為大人
【2024第四屆台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家庭主婦/圓桌
【閒話吃喝】劉月雲/再見民雄市場

  人文薈萃

【慢慢讀,詩】潘家欣/成為大人
潘家欣/聯合報
成為大人是

接受天空是藍的

而在小小窗台

獨自澆水,養一盆

比天空更豔更藍的矢車菊


成為大人是接受

花季以後是荒涼的枯萎

接受不再澆水

並且

輕輕剪下

凋亡的子房

悄悄收集起

那些尚屬無知

卻又無所不知的種子


【2024第四屆台灣房屋親情文學獎□佳作】家庭主婦/圓桌
家庭主婦/聯合報
圓桌。圖/豆寶

公婆家的透天厝有張大圓桌,像合菜餐廳中間有圓盤轉菜的那種;一般家庭空間太小放不下,人不夠多、菜兩三道會顯得冷清,但這裡沒這問題。

第一次來到透天厝,幾個大叔在門旁的實木矮桌泡茶,這是男友的家,也是家族貨運公司,叔叔、舅舅和堂哥是司機,講電話的姑姑負責發落工作,看我踏進灰白磨石子地板,她便向二樓大喊:「大嫂,人客來囉!」

因為「人客」那天吃飯大家特別開心,只有我緊張得像參與一場入會儀式,盯著眼前的白飯想著等一下怎麼夾菜?

還好有人說話了:「感謝媽媽準備的『滿漢/汗』大餐!」一個歐吉桑用他的台灣國語逗笑大家,後來他成了我的公公。

剛來,什麼都不會,冰箱滿滿腦袋空空,婆婆一點一滴教我:煸蝦米炒高麗菜,菠菜配蔥,紅鳳菜搭薑絲,而湯,「眉眉仔火」讓它滾□□邊說邊整理舅舅從鄉下帶來的芥藍。

電話響起婆婆的手停下來,細聽姑姑如何發落,如此反覆,直到舅舅派到工作才輕快起來。婆婆教我芥藍不炒,用些油水半蒸煮,軟了撒鹽就很好吃。

然而不是所有人都喜歡芥蘭。姑姑不碰,阿嬤直接轉走。圓桌摩擦,沙沙滾動,面前的芥藍嘗起來苦甘苦甘。

貨運公司結束、阿嬤過世,透天厝安靜下來。偶爾姑姑來找公公聊天:「阿母不在了,兄弟姊妹不好要跟誰好?」

姑姑說話一樣響亮,二樓廚房也聽得到,婆婆喃喃說:「親戚不能揀,朋友可以揀。」手沒停繼續揀菜。少了牽掛,婆婆不再是好脾氣的大嫂。

接近吃飯時間公公問:「要佇這呷飯否?」

「不了,大嫂又沒叫請。」

時間轉啊轉,在某個時刻,有些人便沿著圓桌的切分線漸行漸遠。

還好,家裡的新成員給空位補上。看孫子為雞腿歡呼,公公樂得轉動圓桌讓他們夾去,忘了最初自己立的規矩:長幼有序。先生說小時候還曾因此被筷子敲手。然而孩子會長大,求學工作,位子又空了下來。圓桌變成月亮,陰晴圓缺,季節輪替月相變化。

圓桌繼續轉動,看著一道菜想起那愛吃的誰,才發現四散的星球其實沒有消失,只是拉開了距離在宇宙中走出自己的軌道。

●以大型圓桌圍聚共食,代表著美滿,無疑是華人既有的吃飯特色。圓桌有轉盤,看來勢必也是傳統人口眾多的大家庭。

文中提及,透天厝的家族開設貨運公司,每天彷彿過年般,一起熱鬧吃飯。這等光景,在過往經濟起飛的六○或七○年代屢見不鮮,那是現今難以想像的日常生活。但每天光是為家人準備和料理食材,想必有許多敘述不完的故事。

本文避開繁瑣人事,快筆帶過,以婆婆媽媽女性閒聊的角度切入,著眼於此一圓桌準備飯菜的忙碌和繁複,時而譬喻人生。大概也只有經常在圓桌吃飯,才會萌生月亮、星球這類精妙的形容,進而連結到吃飯的離離合合。──劉克襄


【閒話吃喝】劉月雲/再見民雄市場
劉月雲/聯合報
圖/雪人

報載嘉義縣的民雄市場將拆除,改建為一座四層樓的新穎建物,一樓為攤位區,二到頂樓為汽機車停車場。內心不禁思潮翻騰,童年往事一幕幕地在腦海裡重現。

在菜市場成長的歲月

民雄市場全名為民雄第一公有零售市場,又稱民雄菜市場,是一幢已超過百年歷史的建物,原本為一木造屋頂的建築,攤位與攤位間都有木柱子當區隔,後於民國79年整修改建、重新規畫攤位的招牌和編號。

記得小時候市場的攤位區分為四大行,從市場入口(我們習慣稱為市仔前)起,右二行依序是蔬菜攤、海鮮魚貨攤、雞肉攤、豬肉攤,左二行則是飲食區,賣麵食、油飯、滷肉飯、虱目魚粥、碗糕、蚵嗲等美食。市場兩邊則是店鋪商家,左側是布莊、百貨行、鐘錶店,右側則有雜貨店、種子店、藥房。市場盡頭(我們習慣稱市仔後)是有名的餅鋪,我們三姊妹文定的喜餅都出自這家,老闆名叫清風,大家都喊他「做餅風仔」,一提到「做餅風仔」的大餅(中式喜餅),大家攏呵咾甲會觸舌(台語,讚不絕口)。

爸媽在市場內擺攤賣豬肉,大清早就得出門準備做生意。讀國小低年級時是上半天課,中午放學我直接到市場,蹲坐在攤子旁寫功課。過午肚子餓了,媽媽會讓我到順伯仔的麵攤吃肉羹麵,再請他煮一碗端到肉攤給媽媽。那時我們吃完麵都是賒帳,順伯會用粉筆在木柱子上記下金額,而他每天清早跟爸媽買豬肉、豬內臟等食材也是賒帳,只不過爸爸習慣記在帳簿裡,下午爸爸跟他收帳時再扣除我們的麵錢。後來和朋友聊起童年趣事,我笑說自己那時在市場吃東西,都是「把帳記在牆壁上」,就像電視、電影演的情節。

從□六仔麵到碰皮麵

說起民雄市場的熟食區,我最愛的還是阿蕾姊家的麵攤。她們只賣三種麵,有□六仔麵、煮麵、炒麵,那時候的價格是一元、兩元、三元。每次阿蕾姊熱鍋大火炒麵,混著油香、醬香的氣味就會陣陣撲鼻而來,我總是深深吸口氣,再吞下滿嘴口水,因為我多半是買最便宜的□六仔麵,三元的炒麵太貴了買不下手。

□六仔麵的名稱源於老闆炒好一大鍋麵後,會放在鍋內保溫,等客人要吃才用手抓起麵,放到盤子再淋上滷汁。這手抓的動作就是「□六」,現在大家把仔麵改稱「碰皮麵」,因為麵炒過後會淋上碰皮(炸過的豬皮)滷汁。由於時代改變,顧及衛生,如今老闆皆改用筷子撈麵,「□六」成為歷史。

讀高年級時,長大了,懂得幫媽媽分勞,下午放學後就先回家用電鍋洗米煮飯,再到市場幫媽媽收攤。有時當天生意不好,媽媽便要我回去向左鄰右舍促銷,她教我的說詞是:「今天還有剩一些豬肉(或豬腳、排骨),貨色漂亮,算您卡便宜,俗俗仔賣。」大家多半會捧場。這和現在超商、賣場常推出的即食品促銷異曲同工。原來我的媽媽在五、六○年代已有這樣惜食兼行銷的觀念呢!

民國七○年我結婚定居基隆,每次回民雄一定拎著行李先到民雄菜市場找爸媽,等爸媽收攤後再一起回娘家,隔鄰熟識的攤商們總打趣地說:「查某仔擱轉來喔!」過幾年,爸爸病逝、媽媽罹病,回娘家探望、陪伴媽媽的時間都覺得不夠,再也抽不出時間逛民雄市場了。心裡總想,市場就在那裡,以後有機會再去吃心心念念的碰皮麵。沒想到還沒行動,市場已拆除改建,只不知新市場落成時,我的碰皮麵還在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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