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長在台灣南部的一個山谷小鎮,周遭遍是樹林、果園和農田,最重要的產業是香蕉和蔗糖,那是台灣在一九五○年代之後主要賺取外匯的兩種農作物,所以小鎮所處的山區雖然偏遠,經濟能量相較於附近的鄉村,算是很好的。鎮上市集繁榮,有酒家,有茶室,金飾店有好幾家,五金行林立,南北雜貨俱全,平日就是一幅安康富足的景象,可是我心中卻有好多解不開的疑問:為什麼班上那些家長是蔗農、蕉農的同學,中午的便當一打開,飯既少,又「無料」?他們家生產的香蕉和甘蔗不是外銷賺外國人的錢嗎?他們的衣服沾滿了香蕉汁,又破又爛,為什麼那麼辛苦工作的家長卻永遠買不起一套乾淨像樣的卡其布學生衣褲? 有一天,學校來了一位年輕代課男老師,剛從城市裡的師範學校畢業,就回家鄉的國小教書。新老師很會講故事,唸起安徒生童話的每一篇故事時,臉部表情豐富,國語很標準,抑揚頓挫,字正腔圓,把我們這些鄉村的小孩迷死了,我們幾個小男生簡直是一群跟屁蟲,老師走到哪,我們就追到哪!我當然不放過這機會,又提出我的老問題。年輕的老師笑容不見了,眉頭緊蹙,很嚴肅的直視著我說:「幸虧你只是個小孩子!這類問題是大人的,你不要到處亂問,問什麼窮人家小孩沒飯吃?老師告訴你一些故事,聽過就好,不要再去問東問西了!你難道沒有聽大人們說過:『天下第一憨,吃菸吹風;第二憨,種甘蔗給會社磅;第三憨,……』……」 那年我小學六年級,當然聽說過蔗農和會社、蕉農和青果合作社之間的各種不公平關係,但那個炎炎夏日,在旗山國小的鳳凰木樹蔭下,我第一次聽到了農民悽慘的命運,他們不敢怒又不敢言的悲哀,聽到了農民組合的抗爭,也第一次知道有二林事件,知道了好多年以前,在日本殖民統治的時期,有一位年輕的鄉村教師,目睹農民長期被欺壓的不公不義現象,又看見學生下課返家之後還要下田幫忙農務,因為過勞導致學習效果不佳,且面黃肌瘦,而自己當教員形同「月俸盜賊」,於是辭去教職,投身協助農民反抗剝削,他叫簡吉! 我對老師說,簡吉很偉大喲!老師忽然緊張起來,叫我把這些「故事」忘記,不可以對別人談起他和我們講過這些故事,他驟然而來的恐懼感令我也害怕了起來...... (本文為節錄,完整內文請見正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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