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11月29日 星期五

【出版者言】朱亞君/這個時代的出版精神疾病診斷書

聯副電子報
致富關鍵就在理財!【理財周刊電子報】讓你擁有最專業的股市投資指南、企業內幕追蹤、理財致富手冊。 橫跨東方與西方的資訊撞擊,【英語島電子報】最適合想在英語裡找到知識、趣味和品味的商管人士。
★ 無法正常瀏覽內容,請按這裡線上閱讀
新聞  健康  u值媒  udn部落格  
2019/11/30 第6532期  訂閱/退訂看歷史報份直接訂閱

今日文選 【出版者言】朱亞君/這個時代的出版精神疾病診斷書
人文薈萃 【書評□小說】魏可風/岌岌流風
【書評□散文】阿潑/遇見花小香

  今日文選

【出版者言】朱亞君/這個時代的出版精神疾病診斷書
朱亞君(寶瓶文化社長兼總編輯) �/聯合報
寶瓶出版社同仁聚餐。

有時候你看到稿子、甚至只是紊亂文字的粗胚,或社群網路上幾則鬆散的留言,「通靈」一般的,彷彿若有光,就望見了一本書的前世今生。所有的經驗可能、所有的編輯知識都被調度了,藍圖清楚明白,它就該是那個樣。

極極困難說明那樣的靈光。我說「書感」,如果你要問書感是什麼,不用問,那就是沒有。

但有時則不。

像是戴了度數不足的隱形眼鏡,不見理應如此,反而是忐忑。也許是自己一開始預想錯誤,也許是接了能力之外的工作。

誰也渡不了你。你背著誰的書誰的命運,焦慮吞噬你。也許後來還是硬擠的出了產道,孩子四肢健全,也就人模人樣。

但不踏實的感覺,只有你一個人知道。

一個工作做了二十八年,還會有那樣不踏實的時候,我並不沮喪,我謝謝自己還能有這樣的感覺。那代表我們對工作還沒有麻木,我們的心還有渴望。

前幾日開編前會,討論年輕詩人崎雲《諸天的眼淚》。責編提出了她對詩的詮釋,並朗念了幾段,她看到的那樣溫柔的,在一身是傷之後,卻有人承接了你,甚或為你擋雨。我發現我們在書稿上畫線的部分如此不同,她看到的是承接,我看到的盡是黑洞。那就也忍不住念上幾段闇黑,墜到了底。我跟同事說,但我喜歡妳的詮釋,就按著妳的方向去做吧。

好極。

文學書和非文學書不同,非文學書文案要精要簡,五十個字能說透盡的,就不要用一百個字來說,而更精準的,只有一個對的切點,一發子彈一槍斃命(最好的例子應該就是《情緒勒索》,四個字,正中紅心)。而好的文學就應該每個人看都有不同的面向,管你心臟偏左偏右,擊中倒下去,還拚命仰望。

我喜歡公司每一場的編前會,即使是一本預見就是小眾的書。我常覺得與其激發同仁追求數字的緊張感,不如激發他們對書本身的熱情,讓每個環節包括行銷、業務,都能夠對書產生共振,在共鳴的情緒下去推動,神奇的事情會發生,數字會自己疊上來。

我是用這樣的心情在工作。

書賣得不如預期了,我第一個想的是,是不是書名取錯了,文案歪了,我會花跟製作一本書的同樣時間,在開車的路程中、在淋浴的水柱下、在吃飯的餐桌上,或倒在床上難眠的夜裡,反覆去思考我錯在哪裡,如果重來一次還能夠如何。沒有人逼我,那就是我對書的熱情。

我曾經歷經一個出版的美好時代。我還記得風雲起時,再版以一萬本兩萬本來計;我還記得金石堂、誠品一家一家拓點;一個作者火紅了,他可以屹立書市好多年而不動搖。

當然我更記得的是,尊嚴。

一個編輯在經過長年專業打磨累積出來的經驗,與眼光。讓你對你的工作敬重,對你自己敬重,你懂得「有所為,與有所不為」,這一點敬重,就是編輯的尊嚴。

但這時代走太快。我們所做的每件事情,都成了消費主義下的產物。每一件事情,彷彿都是行銷自己的手段。我們急著讓自己「上架」,不僅待價而沽,而且得快,等不及讓前浪華麗掀起的高潮翻轉,後浪已經壓了上來,且以一種決心要消解掉你的姿態。

唐.德里羅在他經典著作《毛二世》裡寫著:「只要有一對情侶在計程車後座吵架,這事件就會隱含著一個問題:誰會把這事寫成書,而誰又會在電影中扮演那對戀人?只要有人在刮鬍子時刮傷自己,就會有一個人簽約要寫這傷口的傳記。」

有趣的是,《毛二世》這本書創作於1991年。那個年代,小說家就想像並預示了現今。唐.德里羅或許並不完全對,在一個編輯眼裡,這些題材當然都能成書,任何一件微小的事物,譬如落日,或一只舊鞋,作家都要有能夠瞠目結舌的本事(瑞蒙.卡佛說的),但編輯的工作,是一個縝密的「轉譯」與「說服」的過程,我們若更敬重的看待自己的工作,就要慢下來,為那件小事找出意義來,先不求說服大眾,先說服自己。

而如今這一點編輯的尊嚴,正在被周銷報、月業績,砍殺到你只能蹲在地上,掩面挨刀。當存活的壓力大於一切,人便失去了尊嚴、自信與理想。

我無法不說,這是新一代編輯人的悲哀。

而同樣的事情,不也發生在作家身上嗎?

一個創作者應該要勇於懷疑並抵抗,所以你要跟這世界保持一點距離,跟權力保持一點距離。要記得擁有話語權的人,你心裡必須有著慈悲、憐憫,我們手中有筆、心中有劍,鋒芒出鞘,戰的是握有權力的那一方,而不是某個個人。你我皆芻狗。

我們看過許多戰爭電影,我不很喜歡英雄片,我偏愛的都是那些被權力政治狂魔操弄,孤獨的遺留在戰壕裡無所適從、卻能夠在絕望中彼此擁抱的士兵,即使是敵對的兩軍。那是人性。是每個創作者該關注、會被撼動的東西。

而世界如此擾嚷,喧囂到我們都不再需要小說,因為真實世界裡每天上演的比小說更奇詭。每一個網路世代的人都迫切追求自我更新的「最高版本」,每個人都急著說而不想聽,急著寫而不願讀,急著展翅卻忘了籠寬。

這世界急速的挪移著。但我才不想喪志,我想同你們說說好消息。

每一個混亂時代,恰恰都是一個新秩序的重整與揭幕。

每一個混亂時代,也都是一個新藍海的被發現與開啟。

我與我的同業們啊,我們站在這麼漂亮且關鍵的位置上,我們甚至參與了一場出版被重新定義的過程。也許關於書寫,範疇、題材、筆法,出版的行銷模式,甚至關於「作家」的形貌,統統都不能用我們過往的經驗去躲在安全裡,那麼勇敢地伸出手去吧,用你的手指去點,世界太新,得由你為它命名。

最末,讓我回到這篇文章的起始。

永遠不要輕忽了你編輯時,心裡偶爾冒出的那點不踏實的感覺。不要輕忽,且該珍視,因為你還沒麻木,你還對自己有渴望,因為你呀,還沒墜入怨天怨地雙手一攤的陰溝。

深呼吸,安靜一下環顧四周,啊,出口便在那裡。


  人文薈萃

【書評□小說】魏可風/岌岌流風
魏可風/聯合報
《遍地風流》書影。(圖/新經典文化提供)

推薦書:阿城《遍地風流》(新經典文化出版)

1986年前後,要買劣印禁書很簡單,課堂上總有一張粗表格在座位間傳遞,李澤厚、黑格爾巴金還是老舍應有盡有,登記者有姓有名,都收得到錢,中介學生拿得到兩成差價小利,不無小補。

《棋王樹王孩子王》未正式在台出版前,早從彼岸潛入學生們的心腦黑市中。隔年七月解嚴,再過兩年北京天安門出大事了。阿城在《威尼斯日記》中六月四日條下只有一行:「今天六四,三年了。」由來無聲勝有聲。阿城的小說充滿說書人的聲調起落,語氣與手勢俱佳之外,絕對不乏橫生枝節的趣味,往往整篇小說旨在鋪陳一個重點,讀著讀著最後圖窮匕見,匕首背景還能隱隱望見遠處雪山悶著燒。

《遍地風流》分為四輯,遍地風流、彼時正年輕、雜色、其他,2001年的麥田版尚未有第四輯,2016年江蘇文藝版少了麥田版的第一輯,新經典版應是兩種版本合一的全新完整版。雖是舊書重出,經歷過上世紀禁錮的人重讀,手眼仍然震動,沒經歷過的人卻要處處驚詫,天地間還能發生這種事呀!

「都知道、都噤聲不得,都有了感覺,都是一哆嗦,都是魚!」第一輯的〈湖底〉有許多「都」,在天寒地凍裡打撈,找吃的!飢餓驅策了集體生存本能。「都」是集體動作,敘事中成群的人一致轉向,特別怵目驚心,表示個體被有意湮滅,個人自由意志必不允許存在。在蒼山荒川裡人命渺小而賤。

接下來的第二、三輯裡充滿集體飛蛾撲火的節奏,郭處長生前的成功鬥攢,並不能保證死後榮譽升天,火葬的過程很教人得點知識,燒到一半大肚子爆開了,油溫溫地濺到知青臉上,這才知道還得撒黃豆花生才能真燒成灰。〈火葬〉沒控訴什麼,只是畫錯重點地描述知青們的輕微冒險,然後得點滿意的吃穿小好處。而更多細節的趣味藏在破四舊的故事中,縈繞著舊物舊品味,反而沉沉地咀嚼了文化日常的憾然失落。

第四輯其中〈故宮散韻〉的無標點長文句像意識流實驗作,〈畫龍點睛〉似乎是民初新感覺派的疊複戲文,除這兩篇突出於全書風格之外,其他小說篇幅較長,讀著像精緻的恐怖片。如佛地魔般的文革意識型態耙爪過十年,沒讓阿城下筆滿是傷痕和粗糙的恨毒晦澀。從下一兩代人的思維看去,更像湯姆歷險記的艱辛野趣架設在臨崖貼壁走的危顫中,不知不覺岌岌流風已滾沸入髓,心脾裡刺一下痛一下。

說故事的本領高下,總在打動讀者的肝肺多寡。阿城喜歡鑑賞古玩、會修骨董車,木匠工藝也學看著就精專,是人格特質的雜博本身潤漬了內容,只從文學角度閱讀實在可惜,在意識形態仍然佛地魔的時代,阿城的小說永遠有三又二分之一月台的吸引力。


【書評□散文】阿潑/遇見花小香
阿潑/聯合報
《遇見花小香》書影。(圖/有鹿文化提供)

推薦書:廖鴻基《遇見花小香──來自深海的親善大使》

(有鹿文化出版)

我並不是個愛海的人,但在花蓮讀書那三年,天天都能從宿舍窗邊看到海的生活,現在想來都有些奢侈。或許這因緣引我在研究所畢業後,立刻得到鯨豚協會的工作──不知是這組織大膽,還是我太天真,作為一個不識海的社會科學畢業生,茫然了一個多月,還是另覓他職,辜負了這緣分。

當時困住我的,倒非死亡鯨豚解剖的血腥,而是幾個無法得到解答的文化難題,例如賞鯨:當時時常跟著主管到各個漁港,和漁船船長們交換意見,勸說他們轉而經營賞鯨業,試著讓這種第二級產業,升級為觀光服務業。據我遙遠且稀薄的記憶,那是因為許多漁夫視鯨豚為敵,憎恨他們搶奪漁獲,於是下手獵捕──那為何不將鯨豚視為朋友?讓他們成為自己的生計來源?我卻疑惑:這樣子就能解決問題嗎?賞鯨不會對海洋造成紛擾,成為另類災難嗎?

這些疑問被我收在心裡,沒有想要找到解答,只覺這不是我想做的工作,於是離開。而賞鯨經濟與海洋生態的呼聲,日漸增大。整整十四年後,我在《遇見花小香──來自深海的親善大使》看到了彷若當年自己的那些質疑,同時也聽到了廖鴻基、黑潮解說員,以及船長們誠摯的解答與說明,讓我不禁有些羞愧,但也很是羨慕。深深被打動。

我猜想,廖鴻基藉著一個解說員與一頭抹香鯨的相遇,想告訴像我這樣的人:若不是在現場,若沒有同等經歷,不要輕易論斷某些事。他也想再次對這個社會說明:處於四面環海環境的台灣人,要學習開放面對海洋、建立海洋文化,而不是綁在陸地上想像一切,創造各種拘束,甚至謀殺各種可能。所以,他要發動一個計畫。這本書,可以說是為了這個計畫而寫的。

這一切的起源,是從一頭名為「花小香」的抹香鯨開始,這個少年抹香鯨頻繁出現在花蓮外海,不斷與解說員和賞鯨船相遇──在無邊無際的海洋,這是非常珍稀的緣分,更特別的是,花小香只要看到這些賞鯨船,非但不躲避,還會主動親近,與人們互動。

去年,花小香再次出現,同樣以牠習慣的方式和這些人類朋友打招呼,這次幾艘賞鯨船圍著一頭抹香鯨的照片傳了出去,引起媒體抨擊,生態作家也發文質疑。當事人無從說明情況,卻因這起新聞風波而受傷,廖鴻基於是將這些賞鯨船上人們的情感與「智慧」細細收攏在這本書裡,向那些不求真相、不明就裡、輕易就能評論一切的現今世界,發出滔滔之言;也像是以一本書來對抗短促細碎不花力氣卻傷人如刃的社會。但筆卻溫暖,寓意如海洋深邃。就像花小香帶來的友情與信任一樣,這樣的書或許也能跨越人類自我逐起的心防。

讀完此書,誰能不被花小香圈粉呢?我可是立刻搜尋怎麼加入廖鴻基在書末提及的「花小香計畫」呢。


本電子報著作權均屬「聯合線上公司」或授權「聯合線上公司」使用之合法權利人所有,
禁止未經授權轉載或節錄。若對電子報內容有任何疑問或要求轉載授權,請【
聯絡我們】。
  免費電子報 | 著作權聲明 | 隱私權聲明 | 聯絡我們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