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禎和、黃春明之後,台灣文學重要收穫──吳敏顯 說故事高手,擅長描寫人生百態
用文字關心台灣地方民情、風土景物
深刻譜寫台灣社會人性的種種面貌
內容簡介:
吳敏顯的小說著重於呈現人心良善,藉鄉土家園闡揚質樸的人物性格,字裡行間散發著濃郁且純粹的民間氣息,既親切又溫馨。然而不受拘束的行文走筆,並非一逕頌揚勵志光明,吳敏顯不諱言人生的蒼涼,現實的殘缺有如果子離的序中提及:「樹叢伯仔收容小鬼,以及彩券明牌沒報對的落難神明,純粹是可憐它們無處可去,因此物傷其類,撿來與無妻小的他相伴,他不擔心這些小鬼的去處,他認為不少小鬼縱使輪迴投胎,再世為人,生活處境可能不如當孤魂野鬼幸福。」
吳敏顯《坐罐仔的人》十一篇短篇小說新作,洞察人性的種種面貌。輕描淡寫的筆觸,卻隱隱蘊含著一股張力。那是微微的時代之音,也是最樸拙實在的人生光影。
作者介紹:
吳敏顯
台灣宜蘭人。曾任宜蘭高中教師,《聯合報》副刊編輯及萬象版主編、《聯合報》宜蘭縣召集人,宜蘭社區大學講師,宜蘭縣文獻委員會委員,《九彎十八拐》文學雜誌編輯。
著有散文集《靈秀之鄉》、《青草地》、《與河對話》、《逃匿者的天空》、《老宜蘭的腳印》、《老宜蘭的版圖》、《宜蘭大病院的故事》、《宜蘭河的故事》、《我的平原》、《山海都到面前來》;小說集《沒鼻牛》、《三角潭的水鬼》等。
作品曾獲選入國立編譯館《國中選修國文教師手冊》、宜蘭縣政府《鄉土語言教材》、台灣北區五專聯招國文科試題、全國語文競賽國中組朗讀篇目、中正大學語文研究所試題、文建會全國閱讀運動文學好書、民間出版社編印的國文課本,及《聯副三十年文學大系》、《中國當代散文大展》、《中國現代文學年選》、《中華現代文學大系》、《台灣當代散文精選》、《台灣藝術散文選》、《台港名家散文精品鑑賞》、《年度詩選》《年度散文選》,《年度小說選》等。
搶先試閱:
圓仔花
●1
圓仔花不知醜,大紅花醜不知……
大概要三四十歲的人,憑藉小時候曾經叨唸過兩句類似口頭禪又類似童謠的字句,才會想起這兩種花朵的姿影。
圓仔花叫千日紅,花朵像一顆顆紫紅色湯圓,這草花花期長且一開就肆無忌憚地一大片;而大紅花指的是開著大紅色花朵的朱槿,這種常綠灌木花色多名稱也多,整叢朱槿一旦花朵綻放,等於鬧節慶時張燈結彩放鞭炮,喜氣洋洋。
早年,宜蘭鄉下隨處可以看到這兩種花成群成叢地嬉鬧,大人小孩都把它們當沒人愛、上不了檯面的野花看待。小孩子若是到鄰居園圃或庭院採摘其他花朵,往往等著挨罵,只有捧著這兩種野花朵去辦家家酒,縱使摘滿滿一斗笠,也沒人管。
整年下來,大概僅有農曆中元普渡例外。家家戶戶拜老大公時,供桌上除了豐盛牲禮,必然擺一對花瓶,瓶裡插滿一大束不知醜的圓仔花和醜不知的大紅花,且將它們修剪打扮得妖嬌美麗,充當親善大使去討好另個世界的好兄弟、老大公。
可近二三十年來,已經少有人看過圓仔花,大家都猜,恐怕是絕種了。偶爾看到大紅花,全被冷落一旁,連老大公都習慣那些從花店裡買回的真假莫辨的花朵了。
一向被認為最草賤最容易存活,不需要人刻意播種栽植照料,便能夠隨地開得鮮艷燦爛的野花,說不見就不見,難免教人有點悵然唏噓。
如果你來宜蘭鄉下,想找圓仔花或大紅花蹤影,詢問對象正巧是我小時候村裡的長輩,那算有了真正耳福。
年長的村人,和所有老人一樣,必須不斷地懷想舊日時光去找回自己,所以他們能夠記住的,就不單是一簇簇美麗的野花朵,還會有個女孩被全村人叫她圓仔花。
●2
這女孩,眉清目秀,皮膚白皙,嘴唇紅潤,可惜天生兔唇。遠遠看她,彷佛嘴巴銜著兩朵圓仔花。
先是老一輩叫她圓仔花,接著整個村的人跟著這麼叫。
「唉──」外地人看到圓仔花總要長嘆一口氣,對熟識的村人說:「她應該是你們鄉下最漂亮的女孩,竟然破相,真是可惜呀!」
進而便會出現某些自以為見識廣闊者,大發議論。不是把圓仔花破相怪到這孩子的前世業果,說她上輩子太愛搬弄是非,今生投胎沒教她瘖啞,僅僅缺嘴算幸運了。
也有人將圓仔花兔唇肇因,歸咎於她母親。指責她母親懷胎期間,肯定在王公廟神明面前口無禁忌地亂說話,挺著大肚子還持刀剪針線朝穿在身上的衣服裁剪縫補,甚至繪聲繪影說她母親偷吃了神龕供桌上的水果糕餅。幾乎把鄉下世世代代流傳下來,所有孕婦不宜觸犯的禁忌事項,全套在圓仔花母親身上。
而這些顯然皆屬胡亂猜測,並無任何事證足以證實。因為,包括我們村和鄰近幾個村莊,沒有任何一個人曉得她父母親是誰。
廟公發現圓仔花的時候,她只是個出生才幾天的嬰兒,用花布拼湊的包袱巾裹著,棄置王公廟門口石獅子腳下。石獅嘴巴裡塞了一束盛開的白蝶花,大概是刻意要吸引人們注意。
那天早晨,廟公一如往常準備去開啟廟門燒香,兩腳剛踩進廟埕,打老遠便瞧見石獅子嘴裡銜著那束白亮耀眼的蝶花,以及基座下那個花布包袱。
他原以為哪個信眾起大早送來拜拜供品,走近細瞧,嚇了一大跳:「唉呀呀!到底是哪個父母那麼粗心,把孩子放這裡?野狗來了怎麼辦?」
小嬰兒睡得很甜。被陸續到廟裡燒香的信眾吵醒,不哭不鬧,只是不停地舞動小拳頭,搓揉鼻子和緊閉的眼睛,然後再塞進嘴裡吸吮。
大家這才看清楚,小嬰兒上唇從中斷裂,開了個口子,宛如涵洞閘門被抽開,不時有口水從露出紅嫩牙齦的地方流出來。看到的人莫不像觸電那樣倒退一步,驚聲怪叫。
直到曉得嬰兒性別後,總算得到幾分安慰似下了個結論:「好在是查某囝仔,查某囝仔菜籽仔命,將來當個佣人去伺候人也不至於餓死!若是查甫囝仔,長大肯定娶不到老婆。」
3
沒父母照顧的孩子,似乎很快能摸索出生存之道,好飼養又乖巧。
圓仔花個兒還沒長到掃帚高度,就能連拖帶拉地將廟裡廟外掃得乾乾淨淨。到了她眼睛能瞅到紅供桌桌面,即主動拿塊抹布,點起腳尖、伸長手臂,順著四邊桌沿儘量朝裡擦拭。
剛開始,桌子中央總留下一塊荒蕪地帶,任她怎麼搆也搆不著。直到某天黃昏,看到附近男孩搬來椅子偷摘路邊水果,她立刻學樣用小板凳墊腳,把那塊荒野地的塵埃抹個乾淨,讓整張供桌天天保持漆亮。
家境清寒的信眾,手邊拎著一小袋牛奶糖、兩顆蘋果、幾根香蕉到廟裡拜拜,連自己都覺得寒酸難為情,沒料到廟裡供桌變成鏡子之後,人人心底即踏實多了。因為一小碟牛奶糖擺上供桌立刻映照成兩碟,一對蘋果變成四顆,一串香蕉變兩串。場景變幻,似乎連坐在神龕的王公都能感受到。
有的婦人眼看圓仔花小小年紀竟那麼懂事勤快,不但要自己孩子跟她學,等拜拜儀式完成,多少會抓幾粒牛奶糖或掰根香蕉給她。
圓仔花不但趕緊閃躲,還將雙手緊緊反扣背後。得要廟公點頭,她才接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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