炎炎夏日,迷上越南米粉捲,餡裡裹上幾片紫蘇嫩葉,格外爽口。某日開始,不再吃越南捲了。幾片摘下的紫蘇葉隨意擱在白瓷杯裡,加點水,不至於蔫了。日復一日,對碗槽邊白瓷杯裡的紫蘇視而不見。不知過了多久,想說這葉子也真夠妙的,竟然不曾壞死,拎起一看,每片葉子莖底已然生出叢叢細根……
夏天過去秋天復來,日子過得幾乎不留痕跡,連窗外的景致都與往年絲毫無差。回頭想想,細數過去數月時光,好像只有看過的某個戲,造訪城鎮所留下的驚鴻一瞥,影展中幾部記憶還算深刻的影片。再來嘛,就是入夜早早升起的滿月光華;夏天海灣炫眼的日照;粼粼的波光和迎面鹹薄的海風,在腦中留住了。
也罷,或許對我能發生意義的,就只是這些風花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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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展期間,旋風般看了十多部片,可能是片子太多不好挑的緣故,幾乎沒看到什麼令人驚豔的。後來才在院線看到影展中較受矚目的 The Big Sick(暫且翻為「大病」),講回教移民與白女孩相戀引發的文化與家庭波瀾。確實不壞,但畢竟還是通俗喜劇,且是搶搭如今大家對回教國度和文化好奇的便車,缺少大驚喜或藝術上的大突破。
說來也巧,在我看的那十多部影展片裡,覺得不俗的竟是兩部中文片,一個是台灣拍的《一路順風》(講黑社會毒梟大哥故事,很有向馬丁史柯西斯致敬的意思)。
另一個是中國大陸拍的Free and Easy《輕鬆+愉快》(以香皂迷昏人洗劫錢財+社會現實,用的卻是古老中國講故事的敘事方式)。
有趣的是,對這兩部中文片,底下的美國觀眾表現得卻相當困惑,似乎難以領會其細緻幽微處,更遑論欣賞視覺美感和敘事技巧,至於其中的挖苦幽默,社會現實的苦澀,他們更是無從消化和體會。
不都說故事和畫面沒有國界麼?非也。
看來不能悉數翻譯盡淨的不只有文字語言,視覺美感與文化傳承的經驗同樣難以翻譯。
影展裡另個不俗的製作是英國片The Hippopotamus(河馬),由Stephen Fry 的小說改編,有英國小說傳統的幽默和推理,卻處處驚奇,幽默到令人捧腹,但又全然不落俗套。
西雅圖影展雖非世界排名赫赫響亮的驚人之筆。可取之處是它整年都影片不斷,雖然影展固定在每年五到六月,但過了這兩個月,依然不停有影展片上映,這尚不曾在其他城市影展中看到。(西雅圖影展網站https://www.siff.net/festiva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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影展裡有部德國片Original Bliss,讀完梗概看過廣告片後,覺著不錯。想說既是講一個中年女人的故事,不如找一德國友人(她也是後中年女性)一起去看,豈不是好?
於是我倆欣然前往。誰知那部片……勉強將之看完,呃。
從戲院出來,簡直不曉得要怎麼開口來談。我只好問她:
這德文片名到底是啥意思?
沒想到連德國人的她也說不上來,支吾一陣後:反正爛片一部,尋思片名有何意義?
對啊,片中那個丈夫妒忌猜疑狂暴乖戾──不是不可以狂暴,但總要講出個所以然來。這卻像是因想不出題材和情節才出此下策的。丈夫將妻子的手猛地塞進抽屜邊緣使勁擠壓,舉凡家中牆壁家具什物隨時都可成為虐人的刑具。女子在聽完心理專家演講後,竟與專家發生曖昧。情人又有超怪性癖好簡直不知所云。最後丈夫因虐妻而身亡,女子與情人終成眷屬……我說了一堆,卻一點都沒講到痛處。
這部片子不是你挑的麼?你不是說你對挑影展片很有一套?什麼看看簡要梗概和預告片就可以揣摩出個大概來了麼。
對啊。誰曉得所有不靠譜的情節都沒在預告梗概裡面透露,連片名都那麼隱諱,躲躲藏藏的。
最後我終於想到一句話來反駁:不管怎樣都是德國片。哎你們德國人幹嘛要拍這種電影啊?
我哪知道?她低聲咕噥:我離開德國都快三十年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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華盛頓州北邊有個城市叫作白嶺涵Bellingham,藝術風氣相當不錯,在老城區沒走上幾步就能看到一幅壁畫。一口氣拍了四幅。
有一停車場旁有幅大壁畫,邊上是間圈圈餅店,叫作火箭圈圈餅Rocket Donuts,這間圈餅店索性打造一巨形火箭置於壁畫前,火箭雕塑與壁畫合而為一,構成一幅裝置+繪畫的藝術。
看樣子這城裡剛推出一個所謂「藝術漫步」(Art Walk)的活動。一般的「藝術漫步」不過就是城中所有畫廊聯合舉行畫展開幕,某個夜晚(通常是在每個月的頭一個星期四)幾條街擋起來不准走車,只准行人。人們擎著酒杯,笑語不斷從一間畫廊踱到另一間。但在這裡,Art Walk更加擴大和深入了,他們組織起孩童、中學生,將孩子們的繪畫一幅幅展示在商家的櫥窗裡或極醒目牆面上。即使開車路過,也都不會錯過。
以前去到一個城市都是看她的建築,但那是屬於世界級的大城。如今造訪小城鎮,著眼的卻該是城中舊牆面上的新壁畫。這些大膽讓人著迷的筆觸色彩給舊城注入了當代的新血。看畫不光造訪畫廊或美術館而已,而是城市裡這些形形色色的民間藝術,讓人直接感受當下和發生中的藝術。
去年十二月,朋友約著去西雅圖下城區一個小劇場看戲。演員僅只四人,一屋子連觀眾加起來還不到二十個。那棟建築是過去的移民局,看樣子是二戰前建的,古老有些歷史,坐落在中國城日本超市宇和島屋邊上。冬天入夜後,眼前數條街上稀稀落落只幾個黑人流浪漢在雨後濕滑冷冽的街角遊蕩。
看完戲出來,剛好雨下到一個段落,停了。人行道邊一棵樹,葉子已經快落光,只剩幾片心形黃葉危顫顫掛在樹梢,在路燈下沾著晶瑩的雨水,背後是深沉剛經陣雨清洗過的藏藍色夜空,立時被景象震懾住了。印象之強烈,如今記憶仍舊鮮明。
朋友iPhone的相機果然不錯,然而即使如此,仍舊無法跟親眼所見相比,更無法企及鮮活的記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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植物真是神奇,它們沒眼,沒鼻,沒耳,沒手沒腳,卻能敏銳、精確的測知陽光風雨季節變換,甚至周遭變遷。生命之強韌,只有比動物有過之而無不及。
夏天買的一盆紫蘇,置於陽台。陽台面向西南,今年八月不同於以往的涼爽,午後太陽那個烈喲,火燒似的,只好每日將其搬進屋來吹冷氣涼快。折騰。
冰箱裡幾個連枝番茄一直沒機會用,索性將其切了,置於陽台曝曬。果不其然,不消三五日便曬成了番茄乾sun dried tomato,可以拿來做義大利餐的配料了。
其實養紫蘇並非為盆栽,目的也為吃它。炎炎夏日,迷上越南米粉捲,餡裡裹上幾片紫蘇嫩葉,格外爽口。某日開始,不再吃越南捲了。幾片摘下的紫蘇葉隨意擱在白瓷杯裡,加點水,不至於蔫了。
日復一日,對碗槽邊白瓷杯裡的紫蘇視而不見。不知過了多久,想說這葉子也真夠妙的,竟然不曾壞死,拎起一看,每片葉子莖底已然生出叢叢細根,真是讓人嘖嘖稱奇。
一個朋友曾告知,買回來的菜不放冰箱,將其如盆景般浸在水裡,置於桌上,菜還會不斷的生長,如此將有一屋子盎然生機的綠色植物。
這才想起幾乎快一年沒和她聯繫。不,算算將近一年多。看來在書寫中,日子過得特別神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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