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9月2日 星期六

【當代散文】蕭義玲/夏日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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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文選 【當代散文】蕭義玲/夏日黃昏
人文薈萃 【音樂散文】 柏森/永恆的抵臨
【慢慢讀,詩】吳耀宗/ㄗㄟˊ或zéi

  今日文選

【當代散文】蕭義玲/夏日黃昏
蕭義玲/聯合報
初時只覺得他騎得慢。

那種慢,界於走路與小跑步之間。因為必須控制車子不致傾倒,男生的車身不斷左右歪扭。更靠近時才注意到,男生左手握一條紅色棕繩,棕繩另一端是一隻中型柴犬,牠正以一種比快走稍快的速度跑著。柴犬的淺棕色皮毛豐厚,微微風起,圈捲的尾巴搖擺如秋日芒草。

再往前幾步,單車、狗繩與柴犬已一字排開路面,我決定加速超越了。但才跨出幾步,便聽到男生說話的語調,又自動放緩腳步。眼前,太陽似又微斜幾分,天邊山嶺幾朵紅雲浮漾,些些清風吹拂著鬱積一整日一整身的燠熱。

騎單車的男生像哄小孩般側身向狗說:「波波腳步加快,今天運動量還不夠。」說話時車龍頭隨之歪斜了三十度,幾乎傾倒時,又趕緊拉穩,繼續說:「波波今天上課很乖,跑完給你吃罐頭。」我才想著很乖應該是指上課沒發出叫聲,一聲尖銳煞車,便看到車身險險倒下,原來這隻叫波波的柴犬忽然停步了。前方是微微上坡的碎石路,男生又吃力踩起踏板,一邊叮嚀:「波波不要停,加油喔……」狗的關節僵硬、步伐短少、緩慢,應該是老狗了。

短短距離,男生一直無法好好控馭車速,只見他不斷扭著車龍頭保持平衡,說著:「波波維持速度,不可以偷懶喔。」又是訓誡又是提醒又是鼓勵,波波像聽懂了,不時偏轉過頭來,哈哈哈喘著氣微笑著同意,但仍不專心,跑一會便往草叢嗅嗅聞聞,好不容易擺正的車身便又歪扭了,男生無奈也只能配合。我一路目睹他的駕騎艱難,不禁對他另眼相看。

每到畢業季,校園附近浪狗會忽然增多。我確實常在學校看過,白的黑的土黃色的,頸上仍有各式項圈,但已沒了牽繩的狗。牠們有時站在路旁張望,有時往草叢嗅聞,不論是否取得足夠資糧,從毛色、胖瘦與項圈新舊,可以約略判斷牠們流浪時程的長短。或許不知該往何處去?這些戴著項圈的狗兒,眼神與腳步總顯得倉皇,流浪時日未久吧。

溯源流浪,我想所有的項圈狗兒必然曾有錯亂的一日:那日,狗兒醒來,吃食之後,便房裡四處遛達,如常的家居生活。近黃昏時,主人喚外出,但今日有些不同,主人把牠叫上機車,摸頭之後繫上牽繩,要牠穩穩站好。車子發動,牠一路瞇眼享受風的吹拂,毛細孔全然敞開了,牠聞到清新綠蔭,以著被寵愛的快樂。

「到了!」

牠向來是一隻聽令的乖乖狗。校園綠蔭廣闊,主人一定沿著一列欖仁樹,引他往斜坡的那方寬闊草地走。沿路草屑馨香撲鼻,他本能地雀躍不禁,終於主人為牠解開牽繩,指著前方:「去玩!」牠立刻風似衝出,草地上縱情奔跑、翻滾旋轉;每繞跑一圈,仍不忘回看。綠金色樹梢光影下,主人以一種鼓勵的表情微笑著,更玩開了。

寬闊草坪常有狗隻駐留翻滾,這時必定有一隻好奇的狗跑來,低伏前腳邀引遊戲,兩狗便寬闊草皮前後競逐。幸福時光停格,放肆的玩樂,直至飢餓提醒牠回家時候到了,已紅霞滿眼。牠本能地氣喘吁吁地奔回主人方向,遠遠張望,沒人;靠近後汪叫,無人回應;再沿著草叢四處尋找,不見人影;天黑了,幾乎哭聲號叫,依然沒人。

那個牽繩的人趁著牠和浪狗奔逐之際,偷偷溜走了。

但牠不了解這一切。

那便是我常常看到的校園畫面了:項圈狗兒如無頭蒼蠅般亂尋奔竄,找不著主人,接下來便是時間迷航。再不久,校園會不見了牠的身影,牠應該已經從那片寬闊草地,溯至更遠距離了。但失去主人的日子依然,有時雨細細斜斜下,有時陽光曝曬如火烤,可以想見牠的腳已踏過幾處黃泥地,橫過幾條馬路。再一段時間,雪白毛色必然已染髒灰,身上有了些膿瘡印記。又熬過一個冬季,牠將因為過多眼屎而失去明亮眼神,路已愈走愈遠,頸上的項圈已汙漬破損。

當然這段時間,牠也會時時像那一隻隻公園繞走的浪狗,往垃圾桶一陣蒐尋,若能獲得殘餘便當的一些菜渣,便狼吞虎嚥舔噬起來;睏倦了,便尋石凳下一處安靜角落歇息。夜深沉,睡意來臨路燈亮起,牠可能會不自覺地卸除防備敞開肚腹,一如過往在家時光,直至一陣引擎呼嘯,遠處傳來的其他浪狗呼號中,才意識到自己置身馬路邊。

牠不是浪狗,卻是一隻真正的浪狗了。

記得不久前曾在學校田徑場看到一隻大黃狗。那時,我正彎身作柔軟體操,忽聽到鐵製裁判台發出登登登響,轉身看,是一隻正迅捷登梯的狗,牠沿著窄梯階階而上,至最高處裁判椅前站定,鼻頭一番嗅聞抽動後,便靜靜瞭望遠方。因為很少見到登高的狗,我特別仰頭觀察牠,牠的側臉方敦,瞭望的神情沉著,一股英武之氣。我又移動位置更仔細打量:牠的頸項有一條藍項圈,色澤已斑駁黯淡,毛皮髒灰,應該流浪一段時間了,但一路登梯的俐落身影,一點都沒染上落魄江湖的喪氣模樣。

接下來幾天跑步都會看到牠的身影。慢慢地卸除了戒心,牠向我搖起尾巴來。一次我想應驗猜測,喊:「下來!」牠果真一步步躍下樓梯;我說:「坐下!」牠身子一降坐定;再說:「趴下」,牠趴了;「握手」,牠熟練地左右手伸來輪替一回;「臥倒」,立刻敞開肚子翻轉一圈。沒錯,牠是有人飼養的狗,甚至是一條受過登高訓練的狗,只是有一天,牠的主人摸摸將項圈釦環解開,放開牽繩了。

接下來幾天大雨,我未到田徑場,雨停再去,已不見狗的身影,來不及用各種狗名測試叫喚牠了。

意識到出神,我與棒球帽男生距離拉遠了。前方再往前五百公尺,便是學校後門了。我看到男生煞車,蹲下來和波波說話。暮色橙紅,聽不到說話的內容,但見男生從背包掏出一只碗,然後用寶特瓶倒入水,和波波一起坐在路邊休息。告別時刻到了,我轉身,知道必須快走,才能在天黑之前走回跟隨之前的原點。但快走的半途中,我卻忽現一念:還見得到那男生嗎?有哪一堂課、哪一科目,我可以為他從頭到尾堅持不懈的艱難駕騎,打上一百分成績?但旋即又意識到這是多麼無聊的發問──他何嘗需求高分?他只是以上坡下坡的一路調速,陪伴著他所愛的波波。那不是遛狗,是一條人狗相伴的心路。

但是愛不長久,浪途艱難。這麼大的校園,那麼多戴著項圈的狗兒啊。


  人文薈萃

【音樂散文】 柏森/永恆的抵臨
柏森/聯合報
音樂還流動我身。

在指揮完成了休止符的手勢,那段我摯愛的章落:畫上永恆的圓,綿延地收回至唇邊,而後來到心臟,將萬物那層本真的著迷恆放在此。彷彿亙古的金色維納斯星。諭示著,我們都將回歸自由與愛。

指揮家卡拉揚在一次訪談中提到,馬勒的第九號交響曲不是在這世界裡的音樂,它是來自彼岸的,一種永存的聲音。那所意味的概念在他第一樂章的最初間揭示了,一分多鐘的開頭,雙豎琴以單音撥奏著幽古的旋律。我們可以想作那是對世界的垂憐,但是「什麼」於此的情感,並不清楚,然而馬勒以回應作為呼喚,呼喚他對世界的愛。在愛之際他窮生的苦難與恐懼也不時浮現。

揮別於古典時期之後作曲家們的一份芥蒂──寫完這些浩大、精密的歌頌,對於第九號,作曲家們各個又驚又喜地,猶如觸及到這最後的樂曲,生命便來到了盡頭。馬勒也是這麼想著,或說他對這信念迷然不已。在第九號交響曲前,先是作了〈大地之歌〉(這實質上為「九」的順序,馬勒企圖掩飾,像是和死亡先打了一個玩笑的約定)。而作為第九號的交響曲,也使馬勒引領著自己的生命,從原先在音樂中表現的抵抗,於晚年,他的不捨與慾望仿若浪潮一波一波襲來,有絲聲音說著「那麼,也是時候了」。

看似妥協卻仍對於消殆瀰漫著疑問──調性不統一的情形下本應該聽起來錯誤、不和諧又失控,讓人感到極度不確定該聽哪個聲部說話(如果他們同時說,就變得誰都重要了)。馬勒第九號第一樂章後段出現大量的失序。原先的D大調被覆蓋而成詭異的d小調,和作夢一樣從某段拋物線跌入谷中,一堆不規則的裝飾聲、切分音在侵擾的同時又突然轉回D大調。不把樂句鎖死,開放出相對於時空間兩者的擴延,在調性間非定,留給聽者捕捉細密:時而出現的管樂企圖掙脫弦樂的曖昧,它想走往突破,卻難以竭力,而又消弭於彼此。

於近,第一樂章和第四樂章有了一個較好的呼應,瀏覽的一切景色,最後瞬間而逝。

我本想著第二樂章和第三樂章實在太過突兀了,如果不熟悉會以為馬勒瘋狂地在嘲笑死亡(第二樂章採用其家鄉的蘭德勒舞曲形式的節奏)。此處私傾向詮釋,這是屬於其個人的歡愉,在進入「無」之前的除了凝視,還剩他擺脫苦痛的掙扎。馬勒處處使用的定音鼓形似於心跳聲,他的不安又或猜想,對於自我的存疑:究竟存在是何處──馬勒想問的是,死亡會帶走什麼?

第一樂章在高潮處的打擊樂使用了三角鐵來當作某種響鈴,若藉由臨場的聽覺,這類比擬方式正如思緒分崩離析時的恍悟,又如美夢中的驚醒;其情感已不再假定耗盡氣力的倚抗,而是越發深層地接受不可回溯。後來想,馬勒選用大編制來作配器,有許多微小的話語在行板之間流走、停滯著,他們一同的狀態是似於假寐片刻,一道純然的光滲入(那光可能是海潮的粼粼、樹蔭間落下的光點、折射的透明──),諸如意念的竄動,你在頃刻底有萬千希望和來世的詠嘆。

相類於第一樂章,弦樂的波幅形成抽象的限定,讓聽覺無暇顧及耳語,而是宏大的光景,第四樂章的Adagio彷彿自明而證地延展了最終的去向。精神底形上幾乎毫無界線、無邊際的觸碰,緩慢而從容;它又扣回主題(這裡有A主題、B主題,作為心靈上的,前者可預為明、後為陰),然而這次,在逐漸讓死亡滲透所有的一切時,原先的憂慮像蛋彩般柔化了,面對消逝,萬物都將成為浪潮,在沒有的符幀裡,靜默也是旋律……在一同的慾求之際他們共同的期待是,對這世界留下最後一瞥安詳的眼神,不斷推進不斷堆疊,在極致的靜溢,昇華,一切苦痛超然成喜悅。

在預感之中他對告別的不捨,回應了〈大地之歌〉的最末所吟唱出的「永遠」。我想指揮家伯恩斯坦詮釋的那份意念也許是溫柔的,馬勒在第一樂章中第一次出現的音樂動機,行板上如同他那顆虛弱的心臟在跳動。而那尾奏的止息,在經歷四篇幅的樂章間,再次復回物自身,那其名是,我們也一同歸於塵靜。

意念中的薄弱正在消退,事物的雜多藉此來至身邊。那時,人是出奇地脆弱。我獨自在河濱散步,慣性地來回,因著時間的緩慢也就消耗了一首交響曲。有幸能夠聆聽第九號的現場,有一點將使我永遠不忘,在管樂齊鳴時,那厚重的震動透過地板傳遞來到我腳下,以至身軀,音樂藉由一切媒介直抵我的心臟,在法國號的牽引下,騰空,抽離並且漂浮著,化整為零,關於思想的、念動的,全部全部,一層一層地消除、飄落,在指揮的暗示下從兩部弦樂褪出一部、從而剩下一組,最後留下一席小提琴與大提琴,纏綿著,止盡時間,消融了宇宙,相合了我和你──而在那裡,存流過至美的愛,在那裡,沒有眼光也沒有投射,瀰漫著所在的溫和相愛的彼與此──我是感到極幸福地,無可言喻。

那首交響曲的時長是非間斷地,在完成聆聽之後,它仍以如夢初醒的姿態持續演奏下去。


【慢慢讀,詩】吳耀宗/ㄗㄟˊ或zéi
吳耀宗/聯合報
音準這東西不懂我

但夏天到來時我也會腳踏七星潭

捶打身上的拍子,拉扯嗓子:

「不分青紅的喊賊!

不分皂白的喊賊!」

啜一口長島冰茶唱走遠空的飛鳥:

「別輕易的喊賊!

沒證據的喊賊!」


字典活了數千年

即便電子化也狡猾不起來

它打死不收這個字,如果

能確認溥天之下都沒有

但是在ㄗㄟˊ或zéi的讀音底下

淪為同類的少得可憐

導致地球上多養了幾個擅長用字的詩人


偷,拐,搶,騙,時不時

又變個花樣給你深信不疑

所以賊,所以人,所以江湖

所以命,所以聖人留下

所以道德在數千年前就騎著驢子

數千里外迢迢出關去了


所以我賊喜歡ㄗㄟˊ或zéi

收錄的字個個多手多腳

都配刀攜錢,都懷藏魚蟲

而且明顯不懷好意

唯一的缺點是例句

從來不舉悄然無聲被偷走的許多個上一分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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