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秋節已過,隔鄰的桂花暗香浮動,但是我不太聞得到,因為我躲在房間裡,開著空調,看電視新聞:綠島、蘭嶼、恆春災情慘重,港口的船隻消失無蹤、老樹連根拔起,電力中斷,居民開著車燈作為夜間照明……這些都與我有關,也無關,我仍過著我一樣的生活。已經十月了,竟然還有這麼嚴重的颱風,而窗外仍然這麼悶熱,冷氣一天廿四小時沒有停過。我突然明白,我們生活在人工製造的舒適圈中–鋼筋水泥、玻璃帷幕的大廈,讓我們無感於天候變化;氣密窗封鎖了強陣風,房子不搖、窗櫺不動,颱風對於我們是一個透過大窗、透過銀幕欣賞的景色。台中放颱風假,百貨公司爆滿、KTV訂不到位子、電影院排長龍。台北大都會的小青年還抱怨為什麼颱風不來,對很多人而言,颱風帶來歡樂與休息的機會。
是鋼筋水泥和空調設備把我和大自然隔絕了。一月的時候我在客廳裡吃溫室草莓;天黑了,我進屋看電視;下雨了,我進房間;正是我們這些「好雅郎」用了更多的電,燃燒了更多化石燃料,排放了更多二氧化碳到空氣中;全球暖化,過了中秋還這麼熱,還「做大風颱」。我不怕,又不是我一個人的責任,擔心也沒用;我住在我的小確幸裡,我吹冷氣,電費還算便宜。
空調真是好,把冷氣留在室內,把熱氣排出屋外,都市叢林成為熱島。愈是全球暖化,熱島現象愈激烈,城市裡的室內與室外有兩種氣候。正是我們當中最富裕的人住在最舒適的室內、耗費最多電力、開最豪華的車、飛最遠的城市、開最多重要的會議(但沒有什麼效果,例如聯合國每年的氣候峰會,一個多月後將在杜拜行禮如儀)。
就連氣候轉型也不是公平的。歐盟碳關稅調整,今年十月一日起開始試行,美國「氣候變遷法案」(Climate Change Act)也箭在弦上,牽動全球產業鏈。資源配置將重新洗牌,產線遷移,某些工廠將關閉,移往低碳排放的地區或使用核能發電的國度,首波受到衝擊的是誰?是被辭退的工人,是他們嗷嗷待哺的家人,是廢墟般城鎮中的飯館與學校,是付不起房貸、房屋被銀行拍賣而流浪街頭的中年「魯蛇」。氣候危機一方面毀了低窪處的家戶、土石流沖毀的村落;另方面,無聲地、絞肉機般地折磨一個個跟不上形勢變化的國家、城鎮,以及那裡的人與家庭。
杜甫的詩:「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自古以來惡劣天氣折磨的就是底層民眾。上焉者,江樓上,紅爐對擁,暖酒入喉,遙看「孤舟蓑笠翁,獨釣寒江雪」,美則美矣,天寒地凍中的老翁有誰憐呢?
此刻全球暖化愈形嚴峻,世界上有很多窮苦人將因為新的全球氣候治理措施而遭劫受難,如同氣候抗議青年代表、瑞典女孩童貝里宣稱:「不公平及不正義已經是氣候危機的核心問題」。室外氣候變遷,室內安全恰適;一牆之隔,貧富之間,「榮枯咫尺異,惆悵難再述」!
(作者曾任行政院環保署署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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