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名字,各自表述
我在製作Podcast節目《時間的女兒》時,最常接到的聽眾來信,莫過於痛苦表示分不清故事裡的角色。翻開課本,西洋史中最令莘莘學子頭暈眼花的,大概也是再三重複的人名:英國前後就有八個亨利,包含金雀花王朝的開國英主亨利二世,也有腦袋不清的殺妻狂亨利八世;德意志地區充滿各種路德維希,從普魯士、薩克森、符騰堡到巴伐利亞滿地都是;法國更有十八個路易,從品德臻至完美的聖路易、大名鼎鼎的太陽王,再到被砍頭的路易十六。一個名字,各自表述,君主們的性格樣貌一不小心就會被同樣的姓名給埋沒,唯一能稍現端倪的,只剩下跟在名字之後的數字排行。
說到姓名規則,東西方的文化差異也可見一斑。《紅樓夢》裡,林黛玉的老師賈雨村發現女學生讀到「敏」字時,總會改讀「密」,書寫時也減一二筆;原因是黛玉之母閨名賈敏,這是小輩為表尊敬的避諱之舉。
相同的中文案例還有很多。在古早的中國,大名是尊貴的,結交朋友時,為了表示禮貌,文人之間很少以名相稱,而是互稱「表字」:在男孩二十歲行冠禮以表成年時,就會取一個「表字」,等於別名;女性在十五歲及笄禮時也會取字。名是尊貴又私密的,以至於在父權的時代,中國女性的名只有至親和丈夫才有資格知曉。孩子們不會輕易把母親的閨名宣之於口,倘若意外得知別人的母名,若大肆亂喊也是很失禮的野蠻之舉。遠古女性使用的字都極為隱晦,例如在春秋戰國時期,我們經常看到「夏姬」、「趙姬」等稱呼,那並非真正的名,只是單純指「某姓氏/某國家來的女子」。久而久之,女性的真名便紛紛消失在紀錄中。
但在女子之外,男性的名也漸漸被無限上綱,甚至成為政治操弄的道具。「避諱」成為一門學問,不只是雙親的大名要避,尊貴之人的名同樣也得避。滿清初入關時,女真人原本沒有避諱的習俗,可是隨著滿漢融合,皇帝們漸漸開始「講究」起來了。首先是康熙帝,其本名玄燁,當時紫禁城的北門還叫「玄武門」,被他一時興起就改成「神武門」。
當姓名成為維護皇權的工具
改改裝潢的稱呼倒沒什麼,康熙末年情況卻變本加厲。因為康熙帝子嗣眾多,立儲問題引發牽連無數的九子奪嫡事件,皇四子胤禎在腥風血雨中勝出,最終登基成為雍正帝。此時恰逢清朝大興文字獄,由於新帝的兄弟們拉幫結夥的情況太惡劣,為了凸顯自己的身分高貴,雍正刻意遵從漢俗,下令要求同為「胤」字輩的全體兄弟們均改用「允」字──即便在漢俗當中,也絕對沒有避兄長名諱的需要,完全是雍正想搞意識形態打壓罷了。後來其子弘曆接班成為乾隆帝,認為父親做的未免太超過,便取消了這蠻橫的規矩,讓自家兄弟不必改,只要大臣百姓日常避用帝名即可。
隨著滿漢融合,避尊諱的習慣愈來愈深入滿人思想,只是後續的道光帝、嘉慶帝都採取更寬和的作法:他們改了自己的名字,這樣兄弟們就不必勞師動眾了。不過要是一般人誤寫了皇帝大名的用字可是會遭到嚴厲的懲處,誰能想到姓名竟然也成為維護皇權的工具呢?
反過來看,西方君主在文字上就大方多了。歐洲貴族多數有「name after」的習慣,也就是新生兒的教名經常會追隨他們的親長或教父教母以茲紀念。德意志地區有個羅伊斯家族,他們為了感念神聖羅馬帝國的亨利六世皇帝曾經對他們的恩德,世代家族繼承人都取名叫海因里希──亦即德語版的亨利;最終他們的其中一個支系竟排到出現了海因里希七十二世!幸好該家族勢力不算龐大,否則要是進入課本裡,應該會繞暈所有學生吧。
究其根本,東西方對名字的觀點差距截然不同,大概還是跟信仰有關。西方貴族的教名早期大多取自《聖經》,父母會按照自己對孩子的期望,從《聖經》裡挑選品德接近的人物參考;既然都是仿效聖徒,那也沒什麼好害羞的了。你也不必擔心一個家族當中重名之人太多,過去許多歐洲人都流行為孩子取一串長長的「複名」夾在教名和姓氏的中間,家長往往會挑選其中一個作為孩子日常使用的稱呼。有段時間德國貴族會拿來排列組合的複名都是從六個起跳,如此多重的選擇,當然不必擔心把小孩弄混啦!
在東方,姓名則是由父母從數萬個文字當中精挑細選的一或二個字,用彌足珍貴的態度對待也不令人意外。在古代,名可是需要小心保存的,否則要是連同生辰八字都被查出來,可是會輕易成為巫術魘鎮的加害對象。
現在人們對於姓名的重視程度遠遠沒有過去那麼嚴肅,例如前年因為連鎖壽司品牌的特惠活動,促使許多食客改名叫「鮭魚」,這在古代恐怕是想都不敢想的大逆不道之舉。不過我們的名字背後多半帶著親長的期許,或許你可以回家問問,能問出什麼特別的來歷也說不定喔!
●本文作者為Podcast頻道《時間的女兒:八卦歷史》主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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