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簍金子
第一次見到詹老,是在我先生的高中同學會上。成員大多是年輕時來美國進修高等學位,然後留在全美各處工作,退休後才搬到這個西部繁華大城。有一次在一個私人俱樂部舉行麻將比賽,詹老帶著一盤圍棋到每個牌桌尋找願意與他較弈的棋友,場上居然只有我先生會下圍棋而且不打牌,所以就接受他的挑戰。這盤棋建立了他們後來十幾年較勁、切磋棋藝的交情。
我們稱呼他老大哥,其來有自。有次談起生肖,才知道我與先生和詹老屬同一生肖,而他整整大我們一輪。不過他倆較藝,敬老尊賢、提攜後進擱一旁,兩人聚精會神,安靜無聲地坐上幾個小時,分個勝負方罷休。
當先生第一次連勝詹老三盤,他幾個禮拜不聞音訊。再來電相約時,多日不見,刮目相看,迭迭戰勝,這才透露他發現與電腦下圍棋,可以磨練技術。看見這兩位資深的發明家與企業家,互不相讓的競技,也彼此相惜,著實有趣。
詹老就是這個發明家,在美讀研究所時主修化工。從事的工作都與包裝、材料科學有關,其中有一項被發現可用在醫療上。透過他任職的研究機構,進而與一家科學應用公司合作,經過重重考驗與繁雜的申請手續,幾年後終於得到專利權。他常笑稱,這是第一簍金子的開始。這材料在醫學上的用途非常廣泛,包括人體醫療測試,心臟或其他器官的檢驗和手術等等。每次使用,他獲得的利潤分享從一角錢、十美元到一百美元不等,在十七年的專利保護期間,為他累積可觀的財富。在美國,這個公平而且重要的法律條文,保障有創造力的發明家分享利益的權利,從而鼓勵更多的創新,為大眾帶來福祉。
晚霞亦燦爛
詹老的太太淑真是個直爽健談的人,熟了以後常說起她的家人。她的父親是中國南方一個省分的最後一任省長。大陸撤退時,攜家帶眷去了南美。淑真笑說,母親是鄉下人,飄洋過海帶著沉重的磨石,就是為了要磨豆漿。她在南美出生的弟妹只會葡萄牙文,唯有在中國出生的她能講中文,後來找到留在大陸的大姊,家人的溝通全靠她一人。這也是那個大時代洪流中一個家庭的悲與歡。
幾年前淑真患了帕金森氏症,一隻手僵硬,但並沒有妨礙這對活躍熱情的夫妻邀約飯局、牌局與棋局招待朋友。飯局菜單由淑真設計,詹老和管家執行切洗,烹飪之責。手中忙著,詹老還一面叨叨講述他又有哪些新的發明或創意。
淑真的病情愈來愈惡化,他們決定把興建沒有幾年的豪宅賣掉,搬去在他州行醫兒子附近的養老院。接到詹老辭別電話,一向理性寡言的先生,難得感性地說,希望你再回來跟我下圍棋,等你來贏我啊。
未料人生黃昏期的道路也這麼艱難、曲折。幾個月後,詹老帶著重病的淑真搬回來,住在一個養生公寓。他說,搬去外州雖有做醫生的兒子就近照顧,但是那邊天寒地凍,人生地不熟,找適當的專人看護也不易。回來之後淑真由原先的管家和數位助手輪班,暫緩照護之需。當病情急轉直下,詹老終究還是把太太送到兒子診所附近的重病療養機構,由醫藥專員掌理愛妻的最後一程。
詹老自己黯然回來,沉寂了一陣子。再聽到音訊的時候,他竟然完成了一本食譜。原來在這一段時間,他找了幫手,把愛妻淑真拿手的菜肴親手烹飪以後,寫成食譜,拍下彩色照片,印製成冊,並請善於繪畫的好友描畫設計封面:花朵繽紛,閃亮的月光下,一對鳥兒比翼雙飛,題字「但願人長久,千里共嬋娟」。
發明家對愛妻的思慕之情,竟是如此纏綿浪漫。
再見到詹老,灰髮及肩,衣衫邋遢,但聲調樂觀積極,老先生興高采烈地談論創造新能源的心得,正期待出現一位年輕、精通流體動力學的科學家和他合作。
發明家不知老之將至,正製造另一次精采的高潮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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