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前,我經過乳酪蛋糕攤,稍慢一步,就給店員遞出小塊蛋糕的手攔下來。想想我才厚顏無恥白吃兩攤,決定接下蛋糕。剛入口,她馬上露出企盼眼神,我就這麼留下來跟她多聊幾句……
進攻無人試吃攤美牛遲暮麵條乾
下午四點,百貨超市乏人問津,試吃攤眾女店員面目呆滯,像子女長大離家後想找替代品餵食的老母,眼神透露哀怨。
我怕遭纏上,裝作若無其事匆匆走過,只見麵條、花枝、牛肉等乾癟失色,已裝盤數世紀,讓我想起當年參觀羅馬競技場,導覽小姐倦乏地說:「各位貴賓,右邊是讚岐烏龍麵遺址,看起來乾燥難吃,但乾枯麵身呈現幕府至今的麵藝演變,具枯山水風韻。左手邊是花枝遺址,木乃伊化的僵硬標本……」
我回神後稍感肚餓,幸好這時其中一個攤位的留守店員消失進貨架間,我見機殺去。那是香煎美國牛小排攤,煎完太久,香味沉寂了,牛隻屍骨寒了,原本再國色天香的美牛,也美牛遲暮了。我送入口中,冷掉的肉肉質老硬,一條一條老筋,令人膽寒。但多嚼幾口,竟逐漸透出酸質甜味,透出油花鹹香,像梅莉史翠普,每條老筋都有戲,每條老筋都萬轉千迴、撩撥心弦。我凝視剩下的三塊牛肉,一鞠躬向梅姨致敬。
遠方轉角的攤位也沒人駐守了,我鬼鬼祟祟移動過去。經過烏龍麵攤,桃紅塑膠小盤上蜷縮著麵條,離煮好已久,隨歲月風乾掉了,獨守空閨的心。
來到空攤位,莓果巧克力大蛋糕切為試吃的小塊,碎屑凌亂,草莓坍塌,跟包裝盒上的精美照片相比,是整型前後示意圖。包裝盒的敘述文字誇張,什麼「極致馥郁」與「尊爵榮寵」,像偶爾公車廣告上的代言人照片會加過度誇張頭銜,例如「國際巨星王彩樺」或「亞洲天王九孔」,他們都是好藝人,堪稱一方之霸,但太重的頭銜終究扛不起。我把蛋糕塞進嘴裡,還不錯,夠乾硬,志不在提供美味,在提供口腔刮痧服務。
不怕試吃怕大爺身分互換有交流
臨走前,我經過乳酪蛋糕攤,稍慢一步,就給店員遞出小塊蛋糕的手攔下來。想想我才厚顏無恥白吃兩攤,決定接下蛋糕。剛入口,她馬上露出企盼眼神,我就這麼留下來跟她多聊幾句。
稍後我試探地問:「如果我吃完就走,妳會不爽嗎?」她說:「早習慣了,那麼容易不爽還得了。倒比較討厭把自己當大爺的客人,但服務業嘛,客人永遠是對的。」
我聽完思索片刻:「『客人永遠是對的』這講法不見得不對,但前提是客人要理性客氣,否則容易有個問題,就是有些人只當客人,沒當店員,離提供服務那一方越來越遠,結果自以為是大爺,太不把店員當一回事。富而不仁或不知民間疾苦也是這樣,有錢有權久了,離一般人就遠了。重點是雙方要交流,要看得見對方。」
「有道理,大家都這樣想就好了。還好奧客不多啦,而且公司肯雇我這半路冒出來的中年婦女就夠感謝了。」「半路冒出來?」「我老公前年生病,我才再出來工作,否則要靠讀高中的兒子打工賺錢,不是我苦,就是他苦,那當然由我來苦。啊,聊到都忘了,吃這可以配茶,我倒給你。」
她倒好遞給我,我卻沒拿穩,灑到地上,連忙拿一旁的抹布蹲下來擦。她想攔我:「交給阿姨擦啦。」「不行,是我打翻的,而且我平常都當客人,難得換我做點事、服點務。」她跟我身分顛倒了,我心境也變了,從先前的玩笑變暖笑,等擦完地板,再幫忙擦起展示櫃。
臨走前,我重望一次試吃攤眾女店員,覺得我跟她們站在一起,無客人店員之分,都只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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