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要我說,每個家庭的冰箱,都是一個隱形的戰場。不起眼的金屬長方,收納著家戶的權力結構,一旦誰能搶下內部主導權,那便是真正的「喊水會結凍」,從而掌握一家之主的地位。都說治大國若烹小鮮,李聃當年就是沒跟老婆搶過冰箱,否則便會明白,光靠無為,並不能幫他的小鮮爭取生存空間。
小時候打開冰箱,十有八九是為了幫忙,等到稍大些,開始帶著侵占土地的理虧,「借冰」飲料在裡面。無論如何,一個孩子與他童年的冰箱,注定是只可遠觀偶爾借用焉,哪怕開關無數次,終究與它的主權無涉。
直到婚後離家,生平第一次,我擁有了一台冰箱,再也毋須屈從他人食性,可以自由地成為自己,每當拉開冰箱門,一覽無遺的不僅食材,更是我獨立的靈魂與飲食習慣。
然而,生活的起承轉合總是類似的:往往前一晚剛將冰箱補滿,隔天卻無預警接到母親來電,被她的「拿點菜過來」逼得退無可退。周期性的被迫爆滿,讓雙方的關係緊張起來,母親怏怏於我的抗拒,我則忿忿於她的干預,尤其看著冰箱裡失衡的母愛,蠶食鯨吞我的個人意志,一時間竟生出被綁架的怒氣──直到某日,看到一段蔡康永的訪談,裡頭提及情緒勒索。當然,他並不贊同這類錯誤的對待,卻也不忘點出,「一個人的內心如果夠強大,便不會經常覺得自己被勒索。」
聽到這句話,我突然意識到,自己過去的冰箱,充其量只是個「青少年」的冰箱,看似長大了,卻還是敏感、恣意、缺乏彈性,同時,動不動因突如其來的承載量而自覺受傷。
然而,成年人的冰箱,不應該是這樣。
從那天起,我放棄塞滿冰箱的堅持,預留部分空間,以便接收母親「善意的偷襲」。我依然認為冰箱是戰場,但它卻是個談判的戰場,裡頭有著原則、有著退讓、有著表達、更有著溫柔的考量,畢竟,一個成熟的冰箱,本應在自己的世界裡,為他人保留些許可能性。
再說了,都活到這把年紀,還有人願意空投物資,笑嘻嘻地接下那份愛心,這才是高明的「不戰而屈人之兵」。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