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足上大學那年,家裡只給了一個月的生活費。她隻身北上,在輔仁大學附近租屋安頓好自己,就去找了一份工作。白天在工廠當作業員,下了班正好去上學。頭個月薪水沒下來前,有過一段青黃不接的日子。她身無分文,幸而事先跟房東講好了包飯,總算沒挨餓,她慶幸自己有先見之明。
就這樣讀完五年制夜間部大學,沒再伸手向父母要過錢。父母都是農夫,一輩子四處幫人做田,至死沒有退休,養大了家中八個孩子。「七仙女裡我排行第五,所以是『舞女』。」她開玩笑地說。
我的高中同學林滿足,身材中等偏瘦,當年是有名的飛毛腿,運動會一百公尺能跑十三秒,很出風頭,她卻自嘲是「醜態畢露」。
在我腦海中她留下了扣人心弦的畫面。
初夏時節,早自習鐘聲尚未響起以前,她會提著鋁製的水桶,搖搖擺擺地來回,在校園裡澆茉莉花。修剪成球狀的花株矮矮的,像可愛的娃娃們仰頭看她,她笑嘻嘻一邊灑水一邊說話,是十七歲女生最好看的樣子了。
飛毛腿一出社會就開始奔跑。她赴中國十年,跑過廣東東莞、江蘇崑山、浙江平湖等地方,做過業務、會計、管理等工作。老闆派她開先鋒去拓廠,吩咐道:「賠錢不要緊,卡位就好。」她一個人守了一個廠一年,硬是沒賠。新派的總經理是老闆親兄弟,幹勁不足,逢假日就往上海跑,一干享樂花費,報公司核銷。
公司不發展,滿足看不慣,主動求去。她自學外語,一下子跑去了印尼,一待四年。等到決定返鄉,就安心在地方上的營建公司管帳。古有明訓,蕭規曹隨,她不懂這些,苦口婆心勸老闆改革帳務,第三年終於獲得首肯,因此節稅百萬,為公司財務止了血。「我沒什麼專長,只是比較認真而已。」她心平氣和地說。
滿足的認真早就有跡可循。當年她擔任服務股長,檢查起整潔工作來,特別嚴格。明知眾人背地裡埋怨,仍不肯放寬標準。她憑藉天生絕佳的視力,明察秋毫,寧可得罪人也要對工作負責。現在的校園裡,難找著這樣的服務股長了,年輕的孩子們,誰不知道人緣(即使只是表面的)比什麼都重要!
認真的滿足即便動手術摘除子宮,也不肯認真在家休養自己,沒幾天就銷了假。「上班比較不痛!」她說。
她沒結婚,深知孤獨老是必然,所以病癒後她又開始奔跑。凌晨四點不到,她就上八卦山體育場去,跑完五千公尺才上班。周末唱歌,雙周的星期天偕山友登山。她勤發早安圖,是方便人們察覺,萬一哪天她忽然不在了……
職場三十年,她始終是小會計而非會計師;她不是金牌業務員,卻能在產業轉型期為公司守住訂單;她管理員工,以「少說一句」為原則發揮了足夠的效能。勤奮不知疲倦的滿足,剛回台灣的那年,工作沒著落,也曾歇腳在洗車廠裡擦玻璃窗。
回想過往,她清澈的眼眸似乎在對我說:「人生沒有高低,盡力奔跑,就心滿意足。」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