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非常確定演戲這件事是需要學習的,至於究竟要不要成為演員,恐怕也得學了再決定吧……下定決心學習當演員
每個演員回溯兒時記憶,總能捕捉到一些表演特質展露的蛛絲馬跡。
我國小時寫相聲段子代表學校去表演,在台上講著只有自己覺得好笑的笑話而笑場。國中跟體育老師學了一套羽扇舞,千里迢迢飛到美國表演給校友們欣賞。高中參加管樂社,擔任首席法國號兼社團公關,每次演出都要兼當主持人,於是每首曲子的高音都因為腦子想著串場台詞而吹不上去。看似在團體中活躍的我,一到了自由的大學,卻自然遠離舞台,回到其他比較靜態的興趣。直到大三,偶然看見《破報》上某劇團在徵演員,跑去試鏡,再次與表演接軌。現在想起來,那不是「表演慾」的驅使結果,可能更貼近純粹對藝術的喜歡,所以就這樣自然地靠近了。
從小劇場輾轉到模特兒,懵懂間踏入娛樂圈,我走到了人生一個最顯著的交叉口。像我這樣典型台灣教育體制長成的大學畢業生,好像沒有太多機會能正視自己的興趣。所有的喜好都需要一點時間培養,我猜只有「非常幸運的人」會無意間接觸到一些事物,就立刻被勾起濃濃的使命與決心,但大多數人恐怕像我一樣,一開始接觸到新東西,多少覺得有點意思,但天分又不足以支撐到能很快嘗到甜頭。這時,如果身上還背負著原本的人生目標與計畫,大概一下就打退堂鼓了。
剛開始演戲,不知道要做角色功課,不知道要找每句台詞的動機,不知道如何一邊說話一邊動作,技術層面更不知道要自己找光、動作要連戲、情緒該如何隨喚隨到……我拖延了一些時間,最後抱著忐忑的心飛往英國倫敦,決心好好學習如何做個演員。
我非常確定演戲這件事是需要學習的,至於究竟要不要成為演員,恐怕也得學了再決定吧。那是二十多歲的我,給自己的第一個餘地。
放過自己留一點餘地
回國後,繼續往銀幕和劇場發展,只要有演出機會就毫不考慮地參與。在這大約五年的時間,因為到處拍戲巡演,我漸漸學會把工作融入生活、生活融入工作。不再焦慮工作表現,不是認為自己完全上手,是在英國的那短短一年裡,我學會尊重戲劇藝術的本質,學習尊重每個個體的獨特性,最重要的是學會尊重自己。演員的唯一工具就是自己的身體,演戲就是在操作自己的身體來呈現一個角色。但是身體有時無法精準地被大腦控制,經驗不足會力不從心,最典型的就是情緒不夠到位。而且戲劇其實是一種主觀的感受,尤其當演藝圈裡商業價值主導大權,演員們就常常暴露在非健全的標準下成了被批評的活靶。如果對自己以及表演藝術沒有健全的認知,一不小心就遍體鱗傷。不要說做演員不成,連做個簡簡單單的人都可能失去信心。遇上很長一段時間沒有工作、等待久了,還會懷疑是不是自己真的太差,所以沒有人找。
老實說,演員在影像工作的成果上能掌握的比重很低,把自己的部分演好,劇本該怎麼寫、之後會被怎麼剪輯,都不是我們能控制的。繞了一圈,只能做好自己,然後任人安排揀選,揀選的標準依據主觀感受,主事者只要覺得不適合,通常演員也沒有為自己爭取的機會。因此,演員的畢生終極功課,應該是學習如何放過自己。縱使自己的選擇要自己負責,選擇的「結果」也是沒有時間點的──今天看到的結果是壞的,也許明天是另一個面貌。就算偶爾迷惘懷疑,也要記著放過自己,為自己選擇的結果留一點餘地。
村上春樹說自己是一個還在「發展中的作家」,還留有發展餘地,還留有(近乎)無限的「伸縮」餘地。我想這套用在演員身上也是一樣的。只是對我個人來說,那片餘地裡的我,演員只會是其中的一種身分,她還必須同時是生活家、創造者,更是「自己」。而「自己」這個主題,將永遠在變化,無窮無盡沒有終結。我或許可以說,我是幸運地選擇走上演員這條路,在自己的餘地裡成為任何想成為的人。
作者介紹:鄧九雲
鄧九雲,演員,作家。政治大學韓文與廣告雙學位,英國East 15表演碩士。表演作品遍及中港台影像、劇場。在文字創作上一直堅持自費出版來保有創作的自主性,Little Notes系列:《Dear you, Dear me》、《小姐狗與流氓貓》。短篇小說《用走的去跳舞》、《暫時無法安放的》,散文集《我的演員日記》。希望走到時間的最前面時,我們還能繼續一起作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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