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一個緩慢的人,說話慢動作慢,喜歡用悠閒的速度好好吃一頓飯,喜歡解散秩序散散亂亂地生活,相較於我的慢,台北很快,快到我有時會顯露慌張,而台中和我速度一致,所以它是我的......
第二市場
台中是我的嗎?
相較於我住過的其他城市,台北台南桃園宜蘭,我只是經過了這些地方,雖然它們各有特色,也都是我成長過程的背景之一,但只有台中是我的,我的出生地,離開後還想著要回來的地方。
我出生時,中華路夜市是整個台中最熱鬧的地方,祖父家就在中華路上,父母、祖父母、大伯父大伯母、堂哥堂姊、叔叔都住在這裡,傳統的大家庭。祖父和大伯父在台中的第二市場內賣南北貨,叫作「添福魚行」的店面,販賣小魚乾、筍乾、乾魷魚、鮑魚罐等商品,「添福」就是祖父的名字,沒有超市的年代,第二市場生意興隆。
三歲以前我都住在中華路,大家庭裡我是唯一的小小孩,據說父親非常疼愛身為長女的我,常抱著我親,親得我兩頰都起了疹子。回顧父親的職業生涯,他從大同工學院畢業後,數十年間曾轉換幾個不同的公司:台化、南僑化工、三福氣體、賽得利化纖。因為父親工作的緣故,在我三歲時,我們離開了中華路的老家離開台中,開始搬遷。他在南僑化工時擔任廠長,管理南僑水晶肥皂、乳瑪琳等品項,後來,南僑化工將可口餅乾廠買下,父親於是被派任「可口奶滋」餅乾廠的廠長,為了管理不同地區的工廠,我們也需要搬家。總是隨著父親工作而搬遷,於是,我讀了兩所幼稚園、三所國小、兩所國中,陸續住過宜蘭五結鄉、羅東、桃園、台南永康等地。待這場環島旅行結束、再回到台中居住時,我已高一,且我們成為小家庭,不再回老家和長輩同住了。
這時候,台中又變成我的,只是當時高中的我,正經歷青春的動亂和叛逆,並沒有非常認真去感受細看台中的變化,接著,就到台北去念大學了。
每當假期,從台北回到台中,都感覺到物價的差異,買東西時拿紙鈔給老闆,總訝異老闆怎麼找回給我那麼多錢,在台北只會找回一點點。
大學畢業,仍然留在台北工作,後來因著朋友介紹,認識了江。
江那時在雲林工作,婚後,我隨他去雲林,兩三年後,因為很想念我的台中,我要求江、向工作單位請調回台中,調職很順利,所以從2007年開始,我們就定居在我的台中了。從那時開始,我較有時間和心情的餘裕,去看城市的變化,尤其孩子出生、到上幼稚園前的四五年之間,每天中午,就是我帶孩子在台中城四處遊走玩耍的時間,隨心情走走停停,找自己喜歡的地方吃午餐,也帶孩子探看城市各種面貌。
這一兩年,孩子們都去上學了,所以任意遊蕩的中午親子時間,也結束了。
我因為寫作熬夜的習慣,每天總是在中午才真正地清醒,有時就開車到第二市場的茂川肉圓吃乾意麵、肉圓、餛飩湯當午餐,吃完若有餘暇,再到市場內逛逛,祖父早已過世,但添福魚行還在,現在是遠親經營著,市場內仍多是傳統的店鋪,我只是走著看著,並不真的買什麼,大概只是想起,父親牽著幼稚園的我、國小的我、國中的我……到市場裡找祖父的情景。
台中的許多地方,散落著無數的我,我的過去、我的某一片刻,把無數個我集合起來,把那些光影片段連續、銜接起來,就構成了,我的個人史。
74號快速道路
喜歡在開車的時候想事情,音樂開很大聲,心裡反而安靜。
74號快速道路是我經常兜風的地方,除非上下班尖峰時間,否則這裡很少塞車,我一向喜歡移動的感覺,前進的感覺。
騎單車體驗的,則是另一種移動的速度和風景。從高中開始,我就喜歡騎單車到遠方,記得曾經從台中的太平騎到清水,路程的最後力氣都用光了,但感覺非常爽快。
現在的我開車居多,但,有空時,還是會騎單車出去晃遊——戴著兩層或三層口罩。現在,在戶外從事劇烈運動反而是件尷尬的事,不只一次,騎完單車回家後,沒有神清氣爽的感覺,卻是莫名的疲倦湧上,猜測是運動時迅速深度換氣,把空氣汙染都帶進身體裡了。
我的幼小的孩子們都將在台中長大,但我現在反而擔心台中日益惡化的空氣,火力發電廠和中科等工業體的影響,使台中常是全台空汙最嚴重的地區。
兜風時,我開上74號快速道路,還未開到花壇、員林時,會遇到一個紅綠燈路口,我總是在那裡迴轉、回頭往台中開。迴轉後,由上往下的俯瞰視野,總會看到台中籠罩在一片霧白中,不是唯美的霧氣,只是白色的空氣汙染物罷了,在那種景象前,我感覺我的孩子們像缸中的金魚,在一片混濁水中不知情地游著,每一口呼吸都是傷害。很希望台中永遠是我的,可是如果空氣品質持續惡化,是否有天,我該考慮離開這個最熟悉的地方?把我的小魚們撈起來,去尋覓一個更清澈透明的環境……。
三民路婚紗街
三民路婚紗街至今一直存在,街上是各式婚紗公司、結婚用品店。
那年,江和我,在婚紗街逛了好久,多麼華麗的婚紗啊,如果穿上,似乎可以直接走到某個童話故事的結尾演出公主無誤。
母親病逝、妹妹離家出走後,我曾經嚮往擁有一個自己的家。母親過世時我二十四歲,她在安寧病房的最後那段時日,常擔心未來我是否會遇到疼愛我的人,一個傳統母親的最大牽掛也就是如此吧,她還曾喃喃地說:「以後你結婚有了小孩,沒人幫你坐月子怎麼辦。」
二十七歲,我認識了江。
當婚禮的細節真的來到眼前,顯得很不真實,或者應該說,是太細瑣所以太真實了︰金飾、聘金、十二樣禮、小訂大訂、餅幾盒、下了禮車要做什麼動作……,一切極盡繁瑣而陌生,在訂婚結婚一切優美的儀式中我頻頻出錯,如果有母親在身邊張羅、提醒,應該不至於那麼忙亂吧。我默默地這樣想。
迎娶當天,和江拜別父母的時候,我只有父親可以拜別,記得那時我特別對父親說,說相信這一切,母親都看到了。
婚後,預備和江去祭拜母親,我希望她可以看看這個人,我的先生、我的夫婿、她的女婿。出門前想了想,乾脆影印我的結婚證書帶上,在母親長眠之地,我把證書和金銀紙錢一起燒化了,其實並不篤信宗教的我,只是想藉由這個儀式讓她知道:請不用擔心我,別再牽掛我了,我已有一個自己的家。
她會知道嗎?也許會,也許不會。
也許在死亡無垠的黑暗中,她已不再被人世間的一切左右心神?或者,她在那樣的黑暗中,也總還是看著我牽掛我?
敦化公園
住家附近的敦化路上,有個小公園,吃完晚餐若有空,我會帶孩子們到公園走走,感覺像在放牧小孩,把他們從被拘禁的圍欄裡放出來,連靈魂也一起釋放了,在公園裡,風吹草低時,看見一大群孩子……。
漫無目的行走散步,忘記了功課和規矩,隨意跑跳遊戲,我看著他們自由的片刻,心裡也覺得舒坦。
喜歡城市裡,有公園或像百貨公司這樣的空間,在溫度失調的夏天,周末白日,可以帶孩子們到百貨公司裡的書店、玩具部門逛逛,或者選兩三種漂亮的點心喝下午茶,沒有烈日曝曬燒灼;而平日晚上,可以帶他們到公園放縱玩耍,緊張的一天因此有了放鬆的尾聲。
平時,作為可算嚴謹的母親,我會對他們提出要求和願望︰希望每天收看英文節目並筆記,希望暑假完成新學期的部分預習,希望上游泳課認真聽鯊魚教練的指導……。而最最安靜的時候,心裡其實只有一個聲音︰希望快樂,希望你們永遠無憂而快樂,盡其所能,學會快樂的本領。
我是一個緩慢的人,說話慢動作慢,喜歡用悠閒的速度好好吃一頓飯,喜歡解散秩序散散亂亂地生活,相較於我的慢,台北很快,快到我有時會顯露慌張,而台中和我速度一致,所以它是我的。
當我在這個城市走著看著漫步著,心裡總期待它永遠是這樣閒適自在的地方,期待它越來越好,不僅僅是我的台中,未來,也能讓我的孩子們固執地說,這是他們的台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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