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托爾斯泰短篇小說選集II》──俄國最偉大的小說家,他的著作等身,一生創作不輟。
「不認識托爾斯泰者,不可能認識俄羅斯。」
寫出時代中的劇變,也寫下小人物的悲涼
●托爾斯泰多次入圍諾貝爾獎,至今仍為俄羅斯人最喜愛的作家。
●不僅以《戰爭與和平》….等長篇巨著聞名於世,中短篇小說也非常精緻出色。
7則中短篇,撼搖心弦,直指人心最深處的真實
●撰寫年代橫跨托爾斯泰半輩子人生。
●題材廣博豐富,情節深刻入微,洞悉古老帝國神秘又繽紛璀璨的民間百態。
【精選書摘】〈一個地主的早晨〉(摘錄)
年輕的地主顯然還有疑問想請教這家的主人。他並未從板凳上起身,神情猶豫不決,一會兒望望楚里先諾科,一會兒又看向沒有起火的空爐灶。
「那麼,你們吃過午餐了嗎?」他終於問道。
楚里先諾科鬍子底下露出諷刺微笑,似乎覺得地主竟然提出如此愚蠢的問題,十分可笑,於是不發一語。
「吃什麼午餐啊,老爺?」老婦人重重嘆一口氣,說:「吃了點麵包──這就是我們的午餐。今天沒時間割野菜,無法煮菜湯,倒是克瓦斯還有一些,就給孩子們吃了。」
「今天是齋戒日,公爵老爺。」楚里先諾科插入話題,為妻子補充道:「麵包加洋蔥──就是我們這些農人的伙食。感謝上帝,由於您的仁慈,我們至今還有足夠的糧食,可有些農民連食物都沒了。今年各地洋蔥歉收,前幾天我們去找菜農米哈伊爾,他的菜一小把就要兩戈比,我們這種人家根本買不起。從復活節到現在,我們還沒上過教堂,因為沒錢買蠟燭供奉聖尼古拉。」
涅赫留朵夫早就知道他的農奴生活相當貧困,他之所以清楚這一點,並非根據流言或聽信旁人話語,而是真切有所認知。然而,這件事實與他所受的教育、思想及生活方式完全相悖,促使他刻意遺忘這項問題。可每一次,當他如同現在這樣清楚想起這件事實,內心便感到無比沉重與哀傷,彷彿思及一項未能償還的罪業,為此痛苦不安。
「你們為何如此貧窮?」他不禁問出自己的心聲。
「尊敬的老爺,我們過的是什麼樣的日子,怎會不窮呢?我們這塊土地,您自己也知道,不是黏土就是坡地;還有,我們顯然得罪了上帝。自從霍亂爆發以來,這片土地就長不出作物了,草地與耕地是越來越少:有些土地指定作為農莊,有些則劃分為地主老爺的田產。農活全靠我一人包辦,可我已經老了……我也想賣力工作,可我沒力氣;我家老伴身體也不好,每年生一個女娃,個個都要吃飯啊。我一個人工作,卻要養全家七口。說來罪過,我常在想:如果上帝能早點收回幾個孩子──那我就輕鬆多了,對他們來說也好,總勝過留在世上吃苦受難。」
「唉……」老婦人大聲嘆氣,彷彿印證丈夫的話。
「這就是我唯一的幫手。」楚里先諾科說道,指向一個七歲大的男孩。男孩有一頭蓬亂金髮,肚子又大又凸;他恰好在此時輕推開門,怯怯走進屋裡,同時皺起眉頭,驚訝地盯著地主,小手抓緊父親襯衣。
「這就是我唯一的幫手。」楚里先諾科用粗糙的手掌撫摸孩子頭髮,繼續高聲說:「還要等多久他才會長大?我已經做不動啦!上了年紀還無所謂,疝氣才讓我難以忍受,每逢陰雨天我就痛得唉唉叫。要知道,我這把老骨頭早就該免除勞役了。您瞧,葉爾米洛夫、傑姆金、賈布留夫──他們全都比我年輕,但早就免服勞役了。可我沒人代勞,才會這麼辛苦。一家子都要吃飯,這就是我拚命的原因啊,尊敬的公爵老爺。」
「我很想幫你減輕負擔,真的。我該怎麼做?」年輕地主說,同情地望著農民。
「如何減輕負擔?當然囉,只要領有份地,就得為地主服勞役,這規定大家都知道,我只能等這孩子長大。只求老爺開恩,准許他免去學校吧!前幾天,地方學校派人過來,說老爺您要求讓孩子去上學。他腦袋能有多好啊?公爵老爺,請您免了他吧!他還小,什麼也不懂。」
「鄉親,無論你怎麼說,答案是不行。」涅赫留朵夫說:「你兒子已經懂事了,應該上學讀書。要知道,我這麼說也是為你好。你想想,等他長大成人,自己當家作主,他不僅能讀會寫,還可以去教堂讀經──有上帝幫助,你們一家就有好日子過了。」他努力把話說得簡單明瞭,卻又莫名紅了臉,止住話語。
「那還用說,公爵老爺,您是不會害我們的。可家裡人手不足啊,我和老伴都要服勞役,這孩子雖然小,可還能做點事:趕趕牛羊、餵馬喝水。不管怎麼說,他總歸是個農夫。」楚里先諾科面帶微笑,粗厚手指捏住小男孩的鼻子,為他擦去鼻涕。
「只要你們在家或者他有空,還是讓他去上學吧。聽懂了嗎?一定要讓他去上學。」
楚里先諾科深深嘆了口氣,沒有回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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