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岸新聞裡,乘著抗戰勝利七十周年大閱兵的餘韻,黃海海域的打撈行動有了「具體」成果,憑著碎爛瓷器上拼出的文字,確定丹東港外的沉船是甲午戰爭時的「致遠艦」,新聞照片上看到,打撈船上五個大字,「致敬致遠艦」。
對岸打撈團隊近期一連串發現,圍繞著艦上官兵的英勇遺痕,有人說「舷窗上密布的厚厚苔蘚和深陷處來看,雙方曾進行激烈戰鬥。」有人說,憑著火燒痕跡,證明這艘船與敵艦纏鬥多時。正因為「打撈的是民族魂,最後一塊鐵也要把它撈上來。」一時,在對岸的遼寧省,打撈現場弄得像愛國主義的教育基地。
一百多年前的黃海海戰,發生了什麼事?
在澎湃的情緒中,打撈團隊放出的消息充滿浴火奮戰的臨場感,問題是,誰也難以逆轉時空,重回海戰現場。一百廿多年前,滿清積弱,朝廷昧於世界大勢,軍費移作他用,讓這群北洋水師在武器、時速與靈活度皆不如人的戰艦上送死,至於官兵臨死前做了什麼,是否戰到彈盡援絕的絕境,平實地看,想要打撈出確切的證據有相當難度。
在對岸,「致遠艦」與他們的民族情緒綁在一起,也因為之前有些戲劇化的鋪陳。譬如,對岸在「甲午風雲」電影、「北洋水師」電視劇中,鄧世昌是力抗強敵、臨死不屈的大英雄,看過的觀眾會記得,在不對等的戰力下,鄧世昌最後下令「撞沉吉野」的悲壯場景。
鄧世昌傑出有大志,年輕時以納爾遜為楷模,卻是憑個人力量難挽狂瀾的犧牲品。至於海戰的情景,這些影音作品不免大量的渲染。就以危急時鄧世昌那句「撞沉吉野」為例,資料還原出「致遠艦」與「吉野號」海戰中的位置,「吉野號」當時在「致遠艦」後面,火海中,「致遠艦」意圖衝撞的更可能是「松島號」。
問題是,成為超級強權的中國,包括打撈一條沉船在內,也需要時時祭出民族主義?
近日,習近平夫婦乘坐著皇家馬車,在訪英行程中受到最高規格接待,明明已經揮別往日屈辱,成為國際社會任誰也不敢小看的泱泱大國;而同時,時空錯亂的是,這個超級強權仍把民族主義當統治工具,或者說,用作掩飾問題、轉移民怨的手段。正因為這民族主義的主旋律,一艘百年沉船浮出水面,才會被標誌成「打撈民族魂」、「打撈民族魂的最後一塊鐵」;正因為「百年國恥」的屈辱需要被提醒,儘管早已經改朝換代,昔日封建皇朝「龍旗飄揚的艦隊」才與「重拾軍魂」、「重拾民族魂」的意涵連接在一起。
按理說,中國列身超級強權,應展現足夠自信,從開闊而多元的角度看待歷史。「致遠艦」遺物重現世間,包括以此基礎建博物館的前景等等,除了緬懷昔日葬身大海的無辜兵勇,重點更是回到那個時代,細究甲午之戰結構性因素,客觀地看,回溯戰爭是為了懍然於誤判、野心、擴張主義造成的嚴重後果,這屬於「致敬致遠艦」的積極意義。至於歷史中的個人,包括鄧世昌在內,時代的限制以及輕生的選擇值得哀憫,一味凸顯與「軍魂」相連的英雄主義反而太做作。
民族主義是把雙面刃,振奮一些人的同時,也嚇阻了另一些人、更排拒了理性的溝通方式。甲午之戰與台灣命運息息相關,兩岸人民由於集體記憶的差異,卻如同處身平行世界。打撈「致遠艦」所用的詞彙,若繼續在「打撈民族魂」的套式裡打轉,彷彿是兩岸距離漸行漸遠的寫照。
(作者為作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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